她拖着肥厚的大肚腩，只那么叼住烟卷的头，甚至让人担心，烟随时会在她朗笑的颤抖中掉落下来。一把推开眼前的“长城”，“不玩了，不玩了，这把和的不要了。真累！姐妹，明天见。”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那一身肥肉也被拉直，精神起来。她又拖着烟圈，懒洋洋地跨出了缭绕的麻将馆，晚霞恬静地在西山头望着她，她眯着眼，向家走去——

她叫霞，刚刚40岁，但已经丝毫看不出年轻时的影子。臃肿的身材，凌乱的短发，由于久坐而打着褶的休闲服，因为肥胖，两腮的肉有些下坠。只有仔细端详，才会发现，她有双很漂亮的眼睛，但已经不再如当年，不再眼含秋水、眉目传情了。如今的她，浑身上下都写着懒，甚至眼神。

说起霞，没什么文化，初中毕业，就连上学那几年也没把墨水吃到肚里多少。她很能骂街，从来不用回家去取。她常会声嘶力竭地大叫，说胆小吗，也不是，她就那样。但她生就一副美人坯子，瓜子脸，尖挺的鼻子，用现代人的眼光，还有一张很性感的嘴。尤其是那双杏目，如水一样，长长的睫毛，在脸际投下迷离的影儿，总让人怦然心动。

那时，别的女孩还不知道怎么美，而她就很会修饰。虽然是正宗的黄皮肤，但她懂得到商店买那种叫“面友”的，把本来就很漂亮的脸蛋擦得白皙而细腻。每天，用眉笔细致地勾画眉眼，那双眼睛就更勾魂了。同学都说她有点像林青霞，只不过，海拔低点，不到1米60。霞也很会穿戴，经常不知从哪淘来的另类服装，不贵，但常让同学唏嘘不已，好生羡慕。

从初一开始，她身边的男生就没少过，走马灯似的。在男生为他打架的争斗中，她的骂声，哭声里，竟然多了娇嗔和妩媚，俨然一个解风情的小女人。她曾经与一个生着卷发的俊男生好过一段，那男生也很能打架，把其他追求者震慑住了。本来就无心学习，这样一来，成绩更是一塌糊涂。平静的日子没有三个月，高年级转来一个更厉害的主儿，人高马大。见她一眼，就扬言，“这是我马子！”没几番争斗，霞又依附于他了。

霞自己也糊里糊涂的，也不懂得什么叫爱。有时觉得很荣耀，自己漂亮呀，有那么多人喜欢呀。有时也很苦恼，那些男生因为他打打杀杀，她害怕，有时吓得蜷缩在墙角，不敢看，只剩哭的份。她毕竟是女孩子，有善良，懦弱的一面。至于哪个更好，更喜欢，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她的男友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有时打到他的家里，父母也管不了。她的时髦衣服多起来，各式各样，俨然一个社会上的女人了，她学会了抽烟。喜欢吐着眼圈，再用染红的指甲弹掉烟灰，躺到疼她的男人怀里。

初三，霞和一个父母很有背景的高中男生同居，把她的母亲气得死去活来，霞索性不回家了。那个男生瘦高的个子，有着一双让她害怕的眼睛，她时常像一只可怜的小宠物一样跟在他后面，和他一起去疯，和他一起奔走于小混混之间，任凭他在小兄弟面前，一把揽过她，狠狠地吻她。但有时，她觉得自己很幸福。感受着他的爱抚，听着他在耳边的呢喃，觉得自己才是女人，有人爱，有人疼。霞为他打了一次胎，但不后悔。

逐渐地，霞家的一片地段，都知道了她的大名。正在霞向往着和高中男生厮守一生的时候，男孩却厌倦了，喜欢上另一个女孩。做人流后的她十分虚弱，而男生却只看过她几次。这时，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悄悄地走近她，给予他无微不至的温暖和照顾。这个男人开了一家照相的小店，而暗里，也是个黑社会里混的。霞没有痛苦，他很快忘记了高中男生。因为这个经历过很多女人的大男人，更体贴，更温存，并称她为小宝贝。他带霞去大城市旅行，像度蜜月一样。他给买时装，买高级化妆品，留下了很多难忘的镜头。照片上的她，更妩媚，风情万种，已然一个成熟女人了。而那时，她只有15岁。

三十几岁男人的爱，是深切的，是缠绵的，霞很满足。弄到一张初中毕业证书后，她和他住到了一起，霞也为他打过两次胎。可是，生活并没有平静下来。

一个晴朗的下午，她在街上闲逛，不知从哪冒出一个魁梧的青年，足有1米80以上。“你叫霞，我看上你了！明天到xx来一趟。”“凭什么呀？不去！”霞大声回敬着，但她矮矮的个子，显得很没底气。和他相比，霞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他吃定她了。“记住，xx，明早9点，我等你。”那鹰隼一样的眼睛掠过的是不可违抗，他再也没理霞，转身走了。弄的霞痴怔了半晌。原来，他是本地界的小老大，偷主儿，还有一批手下，动不动就武刀弄棒的。

这可着实把霞吓了一跳，去吧，不知他会干啥。不去吧，那样的主，不定使出什么招呢。她急急忙忙回到娘家，老娘倒是没怕，“光天化日，就一个小混混，他能怎么样，明天我和你弟弟跟你一起去。”

次日，那是一个商店的库房，娘三准时赶到。老大正襟危坐，看看他们，“怎么着，带救兵了，都给我靠墙站好！”最后一句简直是在吼，从没见过那么强悍的眼睛。老娘也没了胆量，娘三乖乖地低着头，一点点挪到墙角。“这是你妈吧，来了正好。我相中你闺女了，我娶她，保证对她好。”老娘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把头低下了，怕看那双眼睛，看来这主惹不起。

接下来的日子，霞到哪里，都多了保镖。霞自然也不敢到那个男人那儿了，她是真怕，更怕男人和家人突然有点什么事儿。大男人呢，半世沧桑，也不想惹大麻烦，倒不是怕小老大，但还是相安无事为上策。更何况，自己三十好几了，为一个小女人不值。只是玩玩，要论真格的，他不会娶霞，天涯何处无芳草。男人呀，都一个德行。

可这小老大，倒是例外，非霞不娶，真的是一见钟情，而且丝毫不计较霞的过去，也算个真爷们。大男人的慰问越来越少，小老大的步步紧逼，让霞没了辙。小老大，叫海儿，虽说，做的是见不得人的偷鸡摸狗的行当，但人很仗义，也不欺负弱小。有点什么好玩意，都给霞送去。霞的家里有什么大事小情，也场场必到。什么盖大棚了，打井了，霞的弟弟打架了，都是海儿摆平的。

对霞呢，海儿言听即从。这是霞没想到的，要星星不给月亮。有一次，霞生病了，大冬天的要吃西瓜。那年月，蔬菜只有大白菜，更何况新鲜的水果呢？海儿楞是给弄来了，自己亲自跑了省城，连夜淘弄回来的。还有一次，到海边去玩，海儿说，海参最补身体。竟然大半夜的，潜到冰冷的海水里，给霞偷了几只。又精心地剁碎了，给她熬粥喝。呵呵，这份好，霞可是头一遭。

久而久之　，霞的家人就默许了。霞呢，虽然知道海的好，但也是个没主意的，也不懂什么爱不爱的。爱这个字眼，好像她连想都没想过，因为没好好读过几年书，自然那种深刻的情感就无从问津了。而有海这个保镖，只看块头就望而生畏，所以，也就再没有人骚扰，只有偷偷垂涎的份儿。

次年，海儿说娶就娶了，霞也就稀里糊涂地嫁了。她寻思，反正对俺好。他们把家安在离铁道很近的，海儿家的三间平房里。海儿还是做他的老行当，不用出力气，散下小兄弟去，守住个地界，混个吃喝，日子也不错。虽说是“偷儿”的活儿，但不做大的，偶尔进去两次，也都是小打小闹。霞也不惦记，反正不会遭大罪。男人有男人的道儿，他只要供我吃供我穿，整天什么也不操心就成。霞每天过着悠哉乐哉的日子，海儿的事从不过问。小烟卷一抽，还学会了搓麻将。

转年，霞为海儿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大胖儿子。海儿对她更好了，就算没打板供起来。想吃什么来什么，想穿什么买什么，无论什么要求，海儿都满足。霞犯了撒泼任性的劲，可嗓门的歇斯底里，嚎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把家里的物件都砸了。可海儿，一声没吭，举起的拳头又落下。楞是把她抱起来，“你可劲砸，只要你消气！”霞大泪小泪一起流，狠狠地锤他的胸膛。一会儿，就不哭也不闹了。

街上流行那种粗大的黄金项链，霞喜欢。海儿买了最粗的，给她戴上。可没几天，霞在“搓麻”时，不小心弄丢了，让她好一阵心疼。海儿二话没说，又给她弄来一条，“谁让她给咱生了一组一挂呢！”有人来家里寻衅，干海儿这行当的，难免有仇家。霞吓得光着脚往外跑，家门四敞大开的，根本不知道顾及孩子，海儿也不怨他。反正，霞什么也不会缺，什么也用不着操心，每天都悠闲自在。

对于两个孩子，霞很少管。凭她的墨水，更不懂得如何去教育孩子。生气了，她发狂的大骂一顿，可两个孩子就当没听见。海儿白天很少在家，霞的言行自然成了榜样。两个孩子不到10岁就学会了抽烟，有时捡霞的烟头抽。他们也学会了大口地骂人，后来根本不听霞的话，整天打架，搅的左邻右舍鸡犬不宁。可霞呢，才不理会，有时，竟然看着正撕打的两个儿子“哈哈”大笑，她也管不了，由他们去吧，也许像他爹那样是本事。

如今，海儿除做得少多了的老行当，已经不再打打杀杀。因为他是男人，因为他承诺霞，要一辈子对她好，让她过好日子。还要考虑那一组一挂，不能总这样放任自流。霞也不知道，海儿从什么时候开始，经营了山上的一片地，盖起了一排瓦房，种了地，养了牲畜，光那片地就值很多钱吧。他们家的三间平房，由于政府征地，凭海儿的本事，也换成了两套三室一厅的楼房。管他什么手段呢。反正霞感觉住楼舒坦多了。更不知海儿是怎么倒腾的，把两个已经快20的大儿子，弄到了农电局，成了堂堂正正的工作人员，月工资十分可观。两个儿子也收敛多了，不再成天闹事。个头已经和海儿一样高，而且十分英俊。

是呀，霞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她越来越发福。虽然，她不再年轻，不再漂亮，但海儿依然宠着她，任着她。“霞，该回家吃饭了，天晚了。”霞笑着，也许这就是爱，这才叫幸福。她迈着懒散的步子，拖着一身的霞光，踱向家里。

什么是幸福呢？霞知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