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渫水河两岸,知道五娃从小娇生惯养,贪玩,与书无缘的人不多,但五娃的门面处,超常地长着一只大鼻子却是尽人皆知。他爹数落他:"你什么地方不好大,偏偏要大在当面处。″
五娃就抢了话头,委屈地回道:"我那'老二′也大呢!″
"屁话!″他爹吼道。
"我的个头大,力气大。″五娃嘟哝道。
"你空大的,没鸟用。″他爹数落道。
已至三十而立的大小伙子,长得五大三粗,气斗如牛。五娃遥望女人,壮志未酬。
事情似乎要从那次去下河街看戏时开始,才有转机的。
下河街的娟娟,是渫水河两岸出了名的美人胚。娟娟看乡戏纵观千年事。娟娟为古人落泪。娟娟泪落得风情万种,柔情似水。
30岁的五娃看戏只是个名,看女人是真。五娃看娟娟便看得魂飞魄散,痴人一般。
戏终人散。回家的路上,五娃缠住同行的好友狗吧:"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婚。你和娟娟同学,帮我开个口。″
狗吧把头一阵乱摇:"你癞哈蟆想吃天鹅肉哦!″
五娃自知先天不足,没再吱声。
小家碧玉的娟娟,心高气傲,挂在半天云。五娃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五娃病了。不吃,不喝。
狗吧来看他,说:"一个大男人,想开点。″
五娃道:"你是饱人不知饿人饥啊。″
狗吧床上有妻,膝下有子。也是。就不再去怪他。
狗吧为拯救好友于水火,竟然想出一个缺得的勾当来,狗吧要为五娃去相亲了。
知书达礼,文质彬彬的狗吧,销路俏,卖相好。下河街娟娟家里,见贵客来,和羞走,倚门回首,那娟娟,情窦初开。
那时候,订了亲的男女,婚前是不能往来的。有事,只是两家大人走动。这是俗定,谁也不敢冒犯的。
秋天,丰收的季节。五娃娶了娟娟。娶娟娟,四支唢呐振天响;那爆竹,铺了一大段街。
洞房花烛夜。五娃掀开娟娟的盖头,未曾料竟掀开了他后半辈子苦难命运的一页!
娟娟万万没想到,眼前出现的是一张完全陌生又恐怖的脸。
五娃如实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受骗的娟娟仍寻死寻活。
哭了,闹了,踢了,咬了。都无济于事。山里的习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刚烈的娟娟夜夜和衣眠,而五娃却拥着被子可怜巴巴睡在床边的樟木踏板上。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一晃三个年头过去了,娟娟花也未开,果也没结。
就有人听到,五娃与娟娟的房里,夜夜传出阵阵撕打声。也有人看到五娃脸上,常常挂着一道道带血的指印。有些邻居每每讪笑五娃:"你啊,空大的。″五娃便头一低,躲得远远的。
只有一个人不笑五娃,只有一个人怕见五娃和娟娟。那是狗吧。
转眼,又过了好些年。五娃忽一日对娟娟说:"我们去政府办离了吧!″
娟娟说:"你去就去,我不!″
中年的五娃无子。他盼子心切。
听说后来五娃又去找了狗吧。
娟娟终于铁树开花。娟娟十月怀胎,生下一个胖小子。
儿子大了,一点不像五娃,倒和狗吧活脱脱一个模子倒出。那年,乡政府一个干部下村办事,胖小子调皮,放掉单车后胎的气。那干部扯一只耳朵,把调皮鬼拎到狗吧的屋里:"你家这小娃儿,要好好管教管教才行啊!″
狗吧很尴尬,五娃也跟着尴尬。
其时,五娃的酒,已喝到炉火纯青。
娟娟终于心劳成疾。病倒床上。娟娟的病求医无用,吃药无效。
五娃昼夜护理,不离床头寸步。五娃两年时间,为了娟娟未睡一个囫囵觉。五娃的一颗男人心撼天动地。
一个暖暖的春夜,娟娟的声音也暖暖地:"我这病,恐怕没冶了。″
五娃说:"莫讲怪话,会好的!″
"这些年,真难为你了!″娟娟道。
"你心里也苦,我晓得。″五娃动情地说。
"你睡到床上来。春夜,踏板上寒气重呢!″娟娟柔声说道。
"惯了。冬天早就过去了!″五娃回应道。
娟娟鼻子一酸:"我这身子,你就要了吧。″
几十年了,娟娟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地这样说。
五娃半天没吱声。五娃眼前一亮,忽又暗了下来。"不啦。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五娃语气透着庄重。
娟娟哭了。娟娟就紧紧抱住五娃。娟娟的泪水就像渫河水,在男人宽阔的胸脯上,弯弯曲曲地流淌、流淌。
娟娟去了。
日子照样地迈着龙钟的步履。日子并没有因娟娟的死去而停留片刻。
念及五娃的仁爱,怜及五娃的不幸,众乡邻都为中年丧妻的五娃牵线搭桥。 这一回,五娃也不管金花,银花,反正死活不答应。
五娃孤身一人,终日与酒为伴。
儿子完婚,大喜之日,五娃不知道乐极生悲还是乐极生乐,总之,五娃在席间,开怀痛饮,老泪横流。那一夜,他躺在床上,就再也没有醒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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