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哈。哈哈镜。

我曾经认识这样一个女孩。我与她只有短暂的交情，却可以让我记得一辈子。她叫赵小哈。我喜欢她的名字，以及她的性格。她的古灵精怪让我想到了哈哈镜这个词，总是可以把原本的我们照的扭曲变形，却又不失可爱，逗人一乐。

我与她同时在一家杂志社应聘编辑的职位。那时候，我不顾家里的反对，孤身一人来北京闯荡，发誓不混出点成就绝不回家。对于女孩子而言，我觉得自己足够勇敢。我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父母都是老师。我自小读的书很多，大学主修专业是文学，我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面试期间，面试官让所有面试者在半小时之内写一篇200字左右的文章，话题是“与幸福有关”。我安静的坐在人群中苦思冥想，我写过不少和幸福有关的文章，究竟哪一种才是最完美的呢……

在我即将落笔的一瞬间，我听到一个女孩说“写完了！交卷。”我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惊动，猛地抬头，看到一个瘦瘦的、皮肤白皙，留着波波头的女孩大步而潇洒的走向面试官把写好的稿子交给他。她穿宽松肥大的棉布裤子，运动鞋以及紧身短小的上衣。我看到她的交卷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的几个零乱而张狂的字，像她的人一样，雷厉风行。

主考官说，你叫什么名字？

赵小哈。

时间还没到，按照规定不允许提前离开。

赵小哈回头看面试考官，表情尖锐而坚决。她说，每个人的时间都很宝贵，时间就是生命的一部分，您没有权利剥夺我的生命。半小时，足够让我做很多的事情。比如享受一顿美食，比如睡一个安稳的午觉，比如乘公车回到家，又比如完成一组照片的拍摄。很多很多，我没有必要在这里做不必要的事情消耗我的生命。稿子我写完了，是走是留不都要回家等通知的吗？

她轻松而从容的说完，然后背着她那被压得瘪瘪的双肩包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了被塞得哑口无言、目瞪口呆的面试主考官。

后来，我的稿子顺利的经过了主编的审核，又经历了一次复试，然后今天又安然的坐在了副主编的位子上。

记得工作的第一天，我准时来到杂志社工作，不敢有一丝怠慢。我看到了那个在初试时候张狂而无所顾忌的赵小哈。这一次，她穿着紧身低腰牛仔裤，高跟鞋以及职业装的上衣，高跟鞋与地面接触发出嗒嗒的声响，加上她的气质，像极了标准的小白领，可依旧掩饰不住她的懒散和不屑一顾。她依旧背着她那被压得瘪瘪的双肩包，化了淡妆，显得活泼而有朝气。

我很快就升职到了副主编的位子，我很开心，等我稳定之后可以骄傲的告诉父母，我一个人真的可以。我调动了关系，找到了当初面试时候赵小哈的稿子。

我看到她面试的稿子上只写了这么一句话：

关于幸福，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听说，当时考官对她的言行一直怀恨在心，并且百般刁难赵小哈，可她依旧是一副独处无忧的样子，对那些冷言冷语不予理会。她总是一个人，并且时常会提出大相径庭的建议。她之所以能顺利进入我们的杂志社不是因为有人际关系，而是当时的主编对她的初试稿子很满意，并且免了复试，直接工作。这样独树一帜的稿子相信我们杂志社史无前例。

我对这样不循规蹈矩的行为并不支持，但也不排斥。可我知道主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用意，很多时候人们的良苦用心在最开始的时候是看不到的。比如我自己。

我之所以升职这么快其实是父亲调动了关系，联系到了北京的某某高官好友，让我顺利荣登副主编的位子。我曾经为知道这件事而感到过悲哀，可我还是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不可否认，我有可以让我骄傲的父亲。并且我相信，等以后我也有孩子了，也会成为一个让我孩子骄傲的母亲。

tomorrow鲜花店。

赵小哈锲而不舍的在tomorrow鲜花店和老板娘软磨硬泡了一周零一天之后，老板娘终于答应留下了她。于是，她每周的周末两天都会准时去鲜花店工作，并且不拿一分钱的工资。她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自己喜欢。宁愿放弃大好周末假期的时光也要去做没有回报的工作，可见她的热衷程度。

我曾经问过她，你认为这样做值得吗？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告诉我说，我喜欢鲜花，喜欢赋予她们的花语，每一种花都有她的含义，像灵魂。那种在鲜花的香气中纠缠的情调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觉得到。在插花的时候我的心便会很安静，没有任何杂念。不会爱，亦不会恨。

朋友过生日，我去赵小哈所在的tomorrow鲜花店去订鲜花。当时是中午，店里比较清闲没什么事情要忙。我看到她倚靠在玻璃门边，仰头望天，脸上满是平静与安然，看不到平时一点的刁钻样子。一瞬间，让我以外自己曾经对她的认识还不够。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外向的、独立的女子，却不想她会有如此安静的一面，恬然的像一块美玉。

鲜花店有很多的鲜花。满天星，玫瑰，百合花，勿忘我……她处在一片花海中，像天使，干净而美好。一瞬间，我明白了她的独立是一种美。

你会在这里干多久？我问她。

她依旧没有正面回答我。小美你知道吗，我喜欢tomorrow这个词，明天是多么深奥的一个词，看得到现在，看得到来时的路，却永远看不到明天会怎样。我喜欢明天，因为它充满了诱惑与挑战。即便万丈深渊也会继续走下去，在所不辞。因为那是期待，更是希望。

她时常将鲜花拿到办公室，摆放到办公桌上。沁人的清香让人醉。有时候是玫瑰、有时候是百合。更多时候都是红玫瑰，那红鲜艳欲滴，像诱惑、像蠢蠢欲动的精灵。她会一瓣一瓣的将玫瑰花瓣摘下来，一片一片无声散落的灵魂消失在空中，亲吻着我们生活的故土，叮嘱着我们不要忘记曾经爱过的人。

赵小哈拿着那些花，像极了是接受了追求者送的花，而她的傲气依旧让追求者望而却步。相信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在鲜花店工作，更不会相信她会在鲜花店做杂活儿。

她面对那些花的时候，没有微笑，甚至说没有任何表情。我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心里会有什么想法，她是一个让我读不懂的女子。她的与众不同让我感到神秘，吸引着我让我想方设法接近她，进入她的生活。

如果用鲜花来形容她，她的言行以及所作所为像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风光而不失热情。如果说性格，或者内在美，那用百合来形容再合适不过。我想，这便是她只拿回办公室红玫瑰和百合这两种花的原因吧。

午夜电台

有一次，杂志社要出一期节日特刊，所以大家分工严谨，加班加点的工作。我自然与我的哈哈镜分到了一组，共同负责写一个小栏目的稿子。

由于策划部门的拖延，造成我们工作的推迟。那天，我和赵小哈留在了公司过夜。我自小就是个不服输的女孩，能提前完成的工作绝对不会拖到第二天。而我知道，赵小哈并不是如此，她向来懒散惯了，想一出是一出，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她既然想留下来完成稿子，完全是她骨子里迸发了灵感，否则一分一秒她都不会在杂志社多待。我想到面试时候她和主考官说的那些话，便知道她是多么爱惜自己的时间。

完成了稿件的收尾工作，我伸了一个懒腰，轻舒一口气。

夏天的夜烦躁而冗长，站在二十八层的办公大厦的落地窗旁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想到嘈杂的人生。我们的成长就是从记事那一天开始形成的。没有缘由，亦看不到结束。或许能看到自己结束的只有他人，永远不可能是自己。

所以，我们都在不断的长大，不断的成熟。

甚至，不断的悲伤。

赵小哈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懒散的她趴在昏黄的办公台灯下，在便利贴上写着什么，样子却可爱的像一只小猫。

她起身拿她的双肩小背包，在里面翻着什么。她没有换过包，一直用这一个。她说，人相处久了会有感情的，东西也是如此。

从她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我感觉不可思议，我甚至觉得那样的话根本不可能出自她赵小哈之口。一个向来独来独往、目中无人的冷血女子怎么能有感情。我冷笑着，并不是在嘲笑她，而是在嘲笑自己的认知错误。

她最终也没翻出要找的东西，最后索性一股脑将背包里的东西都倒在了办公桌上。手机、钱包、睫毛膏、唇彩、小镜子等女生的小物件一瞬间全都摔落在桌子上。她嬉笑着从一堆小物件中拣出两块奶糖。

她用嘴巴剥掉糖纸，含着糖块，兴奋的像个孩子。她的笑容真好看，原来她真的有如此天真的一面，我从来没有认清的一面。或许是因为她从来都不笑让我觉得新鲜，或许是她本来就是一个精致的女子，有着好看的笑容，只是从来都不喜欢表现而已。

她伸手将另一块糖递给我。

我就记得还有两块嘛，刚好我们一人一块。她说。

我顺手接过糖，一看是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放入口中，那是熟悉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亲切。我想到了儿时的自己，向妈妈伸手索要奖励，然后妈妈总是奖励我大白兔奶糖。所以也成就了我长大后的一口虫牙，好在换牙时候妈妈补救的及时，没有再有虫牙。

我被嘈杂的声音拖出因回忆而拉长的影子。

赵小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收音机，她将收听信号的线拉长用来寻找信号。

该死的，这么高曾就是信号不好。她咒骂着，不停的移动着位置寻找信号。我不言，表示无奈。最终在她的努力之下顺利搜索到一个电台。电台里传来dj主持甜美安静的声音，而后又开始播放音乐。因为信号不好，音乐显得有些嘈杂。可赵小哈依旧乐此不疲有滋有味的倾听着，她闭着眼睛，很投入的样子。

后来，我们互相依靠着坐在了落地窗旁，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那一刻，她就像一个受伤的孩子，而我才有她可以用来疗伤的怀抱，给她温暖和爱护。

如此刚烈的女子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我很难想象她平时的冷漠是怎样伪装得来的，她弱小的心灵怎么承受得了那么多。

就这样，我们互相依靠着。彼此像久别重逢的姐妹一样安静的度过了一晚。

陪伴我们的，是电台嘈杂的音乐声。

无声的语言

小美，我跟他们说你病了，帮你请了假，陪我出去走走吧。我的眼前是慵懒而穿着不合体的赵小哈。

为什么这样做？你明知道我有很多工作要做。

不为什么。她斩钉截铁的说。我很难想象昨天还和我表现出脆弱的她，今天就又伪装上了冷漠的绝缘体。我真的读不懂她，她究竟想怎样。

那你告诉我你需要我，你是真的把我当朋友，我便和你去。

她不露神情的看着我，好像要把我看穿一样。眼神凌厉而空洞。很多时候，我是害怕那样的眼神交汇的。

我在办公大厦一楼门口等你，请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陪我。说完她离开了我的办公室，并且不忘将门撞的声音巨响。

我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如此蛮横的态度却一点脾气都没有。

我如约和她出行。

她带我来到一片空地。

这里有遍地的野草，高到足以没到我们的腰间。

或许我该换辆吉普车载你来这里的。我开玩笑的说。

还是不要换的好，像你这么高贵的女孩子还是现在这辆凯美瑞更适合你。不过或许以后你会换更好的车子，但一定不要换吉普。那不适合你。

你得付我今天的洗车费，或者报销油费。

好吧。那明天吧。我先赊着帐好吧。她微笑着，如此美好。

她在她的背包里掏出相机，咔咔的照着，并且和我分享她的成果。

说实话，我爱上了这里，没有城市的嘈杂和灯红酒绿，没有压力，没有烦扰的稿子。有的只是自由，无限制的自由。我也爱上了哈哈镜的笑容，那么天真，那么美好，那么纯洁。

你喜欢摄影吗？赵小哈。

是的，我很喜欢。

那是一种无声的语言，不需要文字，不需要言语，更不需要任何表达。就像幸福一样，看不到亦摸不着，却能用心体会。所以面试那一天我只在稿子上写了一句话。我找过主编，和他说了我的想法，他被我感动了，所以破例留下了我。曾经我一度认为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与幸福很近。所以我选择去鲜花店工作。

赵小哈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我可以拍一张你的照片吗？小美。

我看到她眼睛里流露出的恳求，我说好。

于是，我站在麦田旁，风吹着我的长发，我静静的微笑。我留下了这样一个瞬间微笑的照片给我的哈哈镜。她满足的笑着，说我的小美就是漂亮。

你的相机很旧了，或许我明天可以送给你一台更专业更好的相机。

好啊，不过这个相机我不会丢掉的。小美我和你说过的，东西用久了会有感情的。这台相机跟我两年了，两年间我不停的行走，不停的摄影。我经历过不少人，行走了不同的城市，然而一直不离不弃的就是它。赵小哈心疼怜爱的抚摸着相机，真的如宝贝一般。我有一个梦想，就是发表一本属于自己的旅行专辑，有我的摄影，也有少量的文字，所以我会选择杂志社面试。所以，我还会遇见你，小美。

赵小哈，那你对我有感情了吗？我问她。

她没有说话，只是笑，不停的笑。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的相机。

我也笑，我知道她是在看相机中我的那张相片。

她拉着我的手飞奔在广阔无垠的杂草地上，我们向着太阳的方向奔跑，我们迎着风儿的怀抱呼吸。经历着一场没有雪没有雨的洗礼，神圣而不可亵渎。

我们躺在草地上望天，看云朵飘过。深深的，深深的，呼吸。那种与大自然如此近距离的接近是我第一次尝试，不得不说，那感觉好美。仿佛我在一个离天空最近的距离处，又仿佛我一直与天空白云朝夕相处。那种豁达、那种美好无与伦比，更无人能敌。

小美，你不该和我躺在这里的，会弄脏了你的名牌衣服的。耳边传来赵小哈大声的讲话。

我不怕，我喜欢这种感觉。我也大声的讲话，那种感觉像在山顶呼喊。

其实我特喜欢你那条only的裤子，很酷很新潮。她大大咧咧的嬉笑着。只可惜那不适合我，我永远也达不到你的这种境界。小美，我很羡慕你。

她的话语夹杂在风中，有眼泪的味道。

既然裤子不适合你，那我明天买件only的上衣送你好了。

赵小哈依旧说好啊，我等着，我一定会好好宝贝的。

我们对着天空大声的呼喊，相信我们的呼喊能直达九霄云外。

上帝作证。

小美，我喜欢你。

赵小哈，我喜欢你。

行走

赵小哈确实是一位才女，可能她是唯一一个靠自己努力打拼取得成就的女孩子，起码在我生活的领域里是。可是她的格格不入很快让她脱离了我们的轨迹。出行的第二天她就辞职了，她又要行走到另一个城市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不是因为压力，不是因为没有共同语言，也不是因为自己技不如人。只是我相信她更应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广阔天空。

赵小哈你应该活的开心快乐才对，你是我心中的哈哈镜。在她离开杂志社的那一天，在办公大楼的天台上我告诉了她。

她又以微笑回报我。然后像初试面试时一样头也不回的走掉了。我看着她的背影，那么瘦小，却又那么倔强。她的不屈不饶才是我最该敬重的。

明天，我付你洗车费。

明天，我给你报销油费。

明天，我送你一台更专业的照相机。

明天，我买一件新的only上衣送你。

明天，我们依旧奔跑在风中。

可是明天，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终于明白赵小哈为什么喜欢明天，不仅仅是因为她充满了诱惑与期待，更代表了一份想念。

嗨！赵小哈。你现在好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