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原本是明朗的季节，而今年的四月，却大有不同。首先是干旱，无穷无尽的干旱，让靠天吃饭的农人望眼欲穿，也没有盼来一滴雨。现在终于下雨，但雨一下来就变得无比漫长，仿佛没有尽头。潮湿覆盖大地，缓解了农人的饥渴，也浸润了我们的生活。

还在梦中的时候就听见了雨声，滴滴答答敲在门外的水泥地上。四月是一个思念的季节，绵密的雨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起往事，忆起那些已经变得很遥远的亲人。我就是在这时候想起姐姐的。同时也想起海子的那句诗：“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夜色笼罩　/姐姐,　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想起来和姐姐已经很久不联系了，不是遗忘，而是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遥远。她已经出嫁，嫁在距离故乡很远的玉林。我曾经独自去玉林看她。她的家在绿树围绕的一处村落，村里都是相同的姓氏，他们都讲客家话，我根本听不懂。姐姐告诉我，他们的田地不多，生活清闲，不是做生意就是到广东谋生。姐姐一家是后者，所以我想此刻她肯定在广东的某个角落，盼着日子快些流逝。

姐姐不是我的亲姐，但更胜似我的亲姐。

她才三个月大的时候，伯父就因为意外，触电辞世，伯母难以忍受家庭的清贫私自改嫁他乡。就这样，姐姐就成了我的亲姐。还记得童年的那些欢快时光，我总是跟在她的屁股后面。洗衣做饭、上山打柴、放牛割草等等，直到后来上学，我都像跟屁虫一样时刻跟随她身后。

姐姐比我大三岁。也许年幼无知的缘故，很多时候我们也会吵架，我骂她是没人要的孩子，她则骂我鼻涕虫。有时候甚至大打出手，当然胜者永远是我。因为会哭，一旦落了下风我就开怀大哭，一旦哭起来姐姐就认输。所以我总是获胜，并为此沾沾自喜。

后来开始上学，姐姐先我两年去的学校。学校离家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其间还要趟过一条小河，小河在夏天总是会发大水，所以每次上学家人都会千叮万嘱，别让我玩水。但我还是玩了，而且险些丧命。那天我们提前放学，一场洪水刚刚逝去，河水还是泛黄的摸样。我和几个孩子在河边的的小水坑里捉鱼，弄得满身污泥。怕回家挨骂，几个小孩就到河边洗手。也不知是谁先起哄说洗澡，然后大家都应和着。我也跟着下了水，谁知道一下水就被汹涌而来的一个水波冲到河中央。之后就只听到很多人喊救命。后来伙伴们老说我像一只不会游泳的小鸡，在河中胡乱扑腾。我被一个及时赶来的邻村大哥救了起来，但我早已吓得我面无血色，也不敢回家。

一回到家，我落水的消息像春风一样一下子就传遍家家户户。姐姐和我低着头，父亲坐在对面。骂是肯定的，我更害怕的是他会动手，但这次没有。而我也不是主角，是姐姐抢了我的镜头，当然这主角我也不想要的。姐姐被父亲骂了很久，之后躲在墙角抽泣。这都被我看在眼里，我意识到了什么。然后过去和姐姐一起哭，并发誓说以后不会独自回来了。

童年的时光就这样飞快的流逝了。姐姐小学毕业的时候收到她母亲的来信，说是要她过去读书。奶奶最先反对，并口出恶言，说这死八婆要吃回头草了。当然父母不和她一般见识，只是默默的思想。因为弟弟已经出生。伯母离家之后嫁到了别处，有过一个孩子，但不慎溺水死去。后来离婚，但好像发了一点小财。

姐姐就这样，和我第一次分开了。她和同村的一位阿姨去了她的母亲那里，其实也是她的外婆家，记得我和她去过。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我的生活逐渐冷清，没有了姐姐的家里也是死气沉沉。好在那时候弟弟又带来了一些欢笑，但因为要躲避计划生育工作组的追查，所以一直都呆在我们的外婆家，我们很少能见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说是我弟弟我还不信。

日子在枯燥中缓慢前行，我独自打柴、割草、放牛，生活单调而乏味。大概是半年之后，有一天姐姐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一刻我竟然想哭。当然我没有哭，人们都说一个大男人哭鼻子会被笑话。而我已经十岁，小学都快毕业了。而姐姐是暑假放假了，回家来看我们。欢歌笑语又充满了我的生活，夏日的阳光也不觉得炎热，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和姐姐就这样分分合合，聚少离多。初中没毕业她就辍学了，但她没有回家，而是在那边帮她母亲卖车票。她母亲买了两辆班车，请人开，人手不够，就叫她也去帮忙了。这回的见面更是遥遥无期。

但不知多久，可能是一年多吧，姐姐还是回家了，她说她想我和奶奶了，所以想回家。这一回家，她就不再去她母亲那里，直到很久以后。此时我已上初中，开始了寄宿学校的生活。但我们还是每周都能见面，周末回家我就和她下地干农活，周末结束我又步行去十多里外的镇上上学。

那年我初二，姐姐和村上的姑娘去了广东打工。一去就是一年，像一群候鸟一样，春去冬来。一年那么漫长，日子像树叶一样稠密，怎么也掉不完。掉不完就不进冬天，不到冬天外出打工的人们就不会回来。

时间如流水，叮叮咚咚，无穷无尽。我就这样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姐姐还在沿袭她的生活轨迹，春去冬回。回来的时候总是给我们带回很多东西。而由于我们兄弟二人读书越读越高，已经超出了村人的想象。我上大学时可是村里的第一个本科大学生，为此父母很是高兴。但高兴过后又发愁了。当然是因为学费，因为钱，姐姐当然会伸出援助之手。母亲总是劝她留着自己出嫁，但她总是笑着说自己心里有数。

姐姐出嫁的时候被父亲大骂了一顿。家里人都反对她嫁去玉林那么远，但父亲表现得最为强烈。他一向刀子嘴豆腐心，我们也就由着他。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被她母亲的诱说，不和家人说一声，就直接嫁了过去。这当然让人生气，连我都生气。其实她是说了，是定了婚礼日期了才说，而且那个姐夫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去我们家的时候连基本的礼节都不懂，所以这也是让亲戚们气愤的原因。

而我并不在家，我在学校，接到姐姐的电话时我楞了好久，连祝福的话也忘了说。去年暑假，我独自一人去看望她。前面已经说了，她们的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但他们的生活不苦，比家乡好多了。如果按照家里人的意愿，肯定是要姐姐嫁在近处，要看对方的经济条件，感情还在其次。姐姐不是很漂亮，但出落得落落大方，为人也很文静。这在那里，肯定让那些喜欢牵线的红娘踏破门槛。这就是农村，偏远落后的农村习俗。其实姐姐嫁去哪，我都无所谓，只要她幸福，只要是她的爱情所在，我都支持她，不管家人是否反对。

其实现在家人还是看淡了这些，她们都纷纷向我询问姐姐的近况。并在我的怂恿下，春节的时候母亲和表姐去了玉林看望姐姐。父亲也不再气愤，喝够了酒，他终于忍不住泪流了。他说只要她过得好，别让我们操心，就好了，我们不奢求什么，想让我去看她，这辈子是没机会了。听了父亲的话，大家都有些伤感。

我把这些告诉姐姐的时候，她也笑出了眼泪，电话里她的声音哽咽。是的，不管走到哪里，我们永远是亲人，这是上天的安排。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人间四月，很多花已然凋零，但心中的花才刚刚盛开，这些花，是漂浮的思念开出的骨朵，是潜藏的爱流露的芬芳。

天涯海角有穷时，唯有思念无尽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