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南的山,用雄伟和厚实支撑着天空的重量。厚重的土地,隐藏着太多历史的痕迹。从西安出发,翻越秦岭的厚重,在安康歇脚之后,继续西南而行,穿过厚实的座座大山,沿汉水一路西上,就走到历史的一个细小的角落,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走进历史的角落,重重大山的沉重,使我的肩头,凭空增添了太多的沉重;巴山北麓的沟沟壑壑,写进了我从先祖继承下来的丝丝皱纹;山水诗歌的清新,淡雅了我的思绪;南来北飞的燕子,让我们飞舞的灵魂轻盈着脚步。
群山在那儿静静地占了多少年,从来没有人只知道。苍茫的山山岭岭就如同一位历经了尘世沧桑的老人一般,静静地看着我们在他的写写画画。我们在他的身上留下的些许痕迹,就像时间在我们的脸上刻画的皱纹一般,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最终全部化为乌有。
时间把沧海变成了峻岭,也把无数的峻岭沉入海底。瓦红公路上的岩石层里面,有无数的卵石,那些历经了无数的时代变迁的坚硬,用淡定的目光,注视着每一秒从眼前走过的时光。时间一久,走的脚步多了,路面开始凹陷下去,就连那些坚硬无比的水泥块,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开始风化。水流过,原本完整的山被慢慢切割开来,形成了沟壑,形成了河道。没有水的时候,他们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陷入了几千年来的沉思中。站在山顶,放眼望去,在千山万壑中间,几千年来一直流淌的那条汉江,负载着厚实的时间,用一种浩瀚的姿势,奔流而去。裹挟着泥沙和时间的水,就那样踩着时间的轮,随着浣纱女子的目光,一路前行,永不停歇。
在时间的角落里,我们就是曾经绽放的一朵花。
雄伟的擂鼓峰上,既做百年的庙宇一直在那儿屹立。它们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些浮华,它们只是在时间的河流中沉淀的一粒小小的沙子而已。时间让无数的往事在人类的记忆中沉淀,那一座座经历时间考验的建筑,就如同一粒粒沙子。原本任由时间冲刷的东西,现在在我们的记忆深处一次又一次地鲜活着。在另一处地方,一缕袅袅的炊烟,就如同河面上浮起的水雾一般,清晰着却又朦胧着,在风中幻化着无数的姿态,最终如同传说中飞舞的凤凰一般,直飞往万里之外的云霄。最终伸向天宇的头,从它微微开启的嘴里,仿佛能够听到他所发出的长啸,留给世界无尽遐想的长啸。
从山顶往下,一颗颗直立的生命生长到了令人仰视的高度,那是生命的力量。没有惊天动地的呐喊,没有豪言壮语的嘶吼,所有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安静的角落里面,坚持不懈的韧劲。人和畜用他们的口舌,咀嚼着一片片绿意,最终消化成黄色黑色的有机物,孕育着下一片蔓延的绿意。但是,那些干枯的枝丫,积淀了风雨之后,把已经耗尽的生命力,完完全全展现在了我们面前,那些伸出来的,那些断裂的,在触目惊心的同时,一次由此一次震撼着我们渺小的心灵。原来生命可以这样,活着的时候蓬勃向上,就连死了以后,也要用倔强的姿态昭示着曾经活过的痕迹。看它们扭曲的形状,就像是苍劲的象形字一般。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所留下的一切痕迹,都是由这样一个又一个苍劲的文字书写而来。多少年后的我们,拿起另外一种样式的文字,再读它们的时候,我们不会再有丝毫的感动,因为,印刷在平面上的那些黑色痕迹,在翻版的同时,早就丢失了历史的沧桑感。所以在我们抄袭这些的同时,虽然有太多的感慨,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诉说。
时光让枯枝用无声的语言在诉说自己的见闻的同时,也用另外一种物件展示着自己的见闻。那些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山寨,随着时代的变迁,如今之剩下一个个土台而已。站在那些平坦的山顶,想象着记忆深处的那些历史,曾经的刀光剑影早就只是街头巷尾的传说了,如今在这山顶衣袂飘飘的我,再也看不到那些身影了。也曾想过,如果时光真能倒流,我真想用现代的目光,去关照那些逝过的岁月,去反思那些早已变味的人和事。
抬头向天,几万年朝升夕落的太阳,用沉淀了几千厚重的眼睛,注视着我们这些须臾即逝的瞬间。这个时候的太阳,一定在暗暗嘲笑着我们,不过是一个简短的片段,却妄自称是时代的主人。在它的眼里,我们和那些伶仃的草又有什么区别呢?那些草一代又一代顽强地生长着,就是为了世世代代给口耳相传我们的狂妄与无知。
放眼望去,群山苍苍莽莽,绵延的苍翠一直延伸到天边。除了太阳,除了河流,除了枯枝,还有各种生命正在蓬勃地生长着。孕育生命的群山,就这样一直静静地守在那里。时间像风一般飞速地从我们身边流过,偶尔翻开其中的某一页,总有无数的痕迹触目惊心。
很多房屋在这变幻的历史中生长着,也消逝着。那些与生俱来的泥土,让我们用我们的手以及我们用手制造的工具,塑造成一个又一个需要的形状。我们以及一些其他吞噬绿色的食客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占据了这些土地。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宏伟的建筑没有了,只剩下无数的断壁残垣,告诉我们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曾经留下过的生命痕迹。那些生长而又死亡的建筑,见证了多少生命的足迹。情仇爱恨,聚散分离,成了他们的全部记忆。那些小桥流水人间,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一遍又一遍让我们回肠荡气。
山脚的小镇上,那些鲜活的泥土,在经历了几千年的时间见证之后,又一次来记载我们的生命。沿着街道向前走,每迈出一步,差不多都踩在了先人的身躯上面。一脚踩下去,弄不好踩得就是某位先人所曾经才过的脚印;顺脚带起来的泥土,也许就是某位先人的尸骨。那些随着我们的裤管升腾起来的泥土,慢慢进入我的肺和胃,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我们,就这样与几千年前的祖先一次又一次地亲密接触。
信步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因为电站的库区而迁走的废弃老街。不由驻足,放眼望去,古镇昔日的繁华早已不在,只有那些高高矮矮的墙基告诉我们,在这里,我们的先祖们曾经留下了无数的痕迹。我随随便便地便走进了一家人的院子里。们早就被昔日的主人拆走了,只留下了敞开的门洞,任由我还有随着时间流动的风,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我们生活过的痕迹,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步消失在历史的足迹当中。
我不知道这是多少年前曾有过的的人家,吸引我的不是当年建筑的模样,而是院子里一块光滑的石头。那光滑的模样,让人不得不在上面做下来。可以想象,是多少人的屁股,才使这块石头变得如此光滑。也许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石头旁边还有一棵大树,很大很大的一棵树,树的枝散开来,外面的人甚至看不到树下面的情景。坐在这块石头上的羞涩女子,不停滴搓着衣角,不时偷偷地用眼角瞅着身边这个壮实的后生。两个人就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后生的嘴里突然吐出了一句:“你看,今天晚上的月亮好圆啊!”女子羞红了脸,用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是很圆。”然后,又陷入了沉寂。月亮渐渐地升到了正中,后生又说:“你看,今天晚上的月亮多亮啊!”女子不再羞涩地说:“是啊,月亮很亮。可是这个大树下面,还是和月亮刚刚升起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生鼓起勇气,问女子:“我爸妈让我们今天晚上在这儿见见面。你看,我们的事情……”“……”后来,在唢呐声中,后生把女子娶回了家。成了这个家里面的新的女主人,每个有月亮的晚上,他们都会一起坐在这块大石头上,看着天上的月亮,看着眼前逐渐长大的孩子,说着自己年轻使得羞涩。后来的后来,他们的孩子长大了,大树下的石头上,又有了与他们年轻的时候相似一幕。
窗外,是曾经的街道。每个夜晚,风悄悄地吹来,在房顶的瓦片上轻轻敲击着,也有些调皮的,从门缝里挤进来,在里面转一圈,又从墙缝里挤出去。偶尔也会传来几声狗叫,伴着狗叫的节奏,有脚步声飘了进来,急遽的,徐缓的,沉重的,细切的,住在屋里的人,不用开门,就知道外面的人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是找自己的还是路过的。
不难想象,当街道搬迁的时候,这一家大小都会在这石头上来坐一会,回味回味曾经的时光。最后走的,一定是家中垂暮的老父,坐在石头上的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当初他走的时候,用手抚摸这块石头时的那份依依不舍,那份眷恋。
时光带走了一切,曾经繁华的街道如今只剩下了几堵孤独的墙,陪伴他们的,只有那些漂泊不定的风。风中有着些许尘土,那些尘土正式在这老街上居住的生命的精魂所化,沉睡千年之后,醒过来的他们,总是忍不住要来看看自己曾经走过的路,抚摸那些给自己依靠的墙。阳光斜射过来,总有斑驳的影在跳跃着,像是与这块终要被现代文明阉割的土地做最后的诀别。
放眼望去,远远近近的山上,有无数的土堆,就像一个个丰腴的馒头,而在这个的馒头里面作馅的,就是我们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时间长了,人类的躯体与土地融为了一体,土地也就又有了新的生命。我们的生命一代一代地更替,而大地的骨骼却始终年轻着。老去的生命停止生长之后,就给脚下的土地太多的记忆,关于我们曾经存在过的记忆。
莽莽的群山四周环和,群山中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容器,承载了太多的记忆。而山们,始终是冷静的,它们看着每一个早晨,朝阳从东边升起,给大地撒上了一片金黄;黄昏时分,它们默默地凝视着斜晖一点带从自己的眼前消失。斜阳,自古以来就被人们赋予了悲壮的味道,在黄昏,它们又一次将这种悲壮演绎得荡气回肠。
把目光继续延伸,我的思绪飘飞到了没有生命的洪荒时期。没有树木,没有花草,没有飞鸟,也没有舞蝶。又得无边无际的黄色,细而柔的黄在我的眼前起伏着,也延伸着,时而突起,形成了山梁,时而跌下,形成了山坳。不知仅过了多少了个轮回,我脚下的群山才渐渐变成了今天的样子。那么,在过几个千年,我脚下的这些土地,又将变成什么样子呢?是群马奔腾的苍翠草原,还是众鱼遨游的蔚蓝大海,我不得而知。
我知道,无数的生命曾经鲜活地存在过,因为在泥土的夹缝里,我仍旧能听到他们的笑声,哭声,吵吵嚷嚷声。几百年上千年的时光,在我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曾经演绎过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数不胜数。然而,在这大山中生活的一代又一代先祖们,如今又有谁能记起他们的模样。那曾经有过的轰轰烈烈甚至惊天动地的故事,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多少年以后,走在这块土地上的后人们,又有谁能记起我们的模样呢?我们曾经在这块土地上,谱写了一曲又一曲山之韵,我们曾经改变了这么多,可是谁会想到,我们也终将在这莽莽群山里面消逝?我们的后人在继承了我们的这片天地之后,竟然会不知道我们曾经存在过。
星子亮起来了,和几千年前一样亮起来了。这曾经给我无数美好遐想的夜空,依旧在我的头顶,将我面前的大山照亮,将夜吠的狗们奔跑的身影刻画得清晰可见。这是这一片星光,再照亮了无数古人之后,已经为你我照亮。透过星光,我的脑海里浮起了无数的影像,亿万年的时光在星辉下演绎得异常完整。而山们,依旧沉默不语,在这个细小的时间角落里,用宽容的眼光注视着我们的姿势,就像千万年前注视我们的先祖一样,几万年后,它们还是会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我们的子孙们,而后,将我们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写进山的记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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