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总有不少的纪念，隆重而热烈。至于为什么要纪念，究竟要纪念什么，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一种隆重而热烈的形式。当然这只是不懂行的看热闹的人在瞎看，懂门道的纪念的组织者们当然不会这么看。

纪念过了，总还要想一下究竟纪念了什么。也好让这形式上升到一点不只是留在表面的内涵和意义。

想来，这内涵也该是多种多样的吧。纪念碑自然是为了纪念死者，鲁迅的文章是为了忘却的纪念，清明节烧纸是纪念自己的先辈，下半旗是为了纪念领袖的离世。……所有这些，无论如何都包含了更多的悲伤因素，是一种活人对死人的缅怀和追思。就算是建国建党这些热闹的纪念，其实在热闹的背后，更多的是为了对那些在建国建党的斗争中死去的先烈。可真的如此吗？

不同的纪念有不同的特色。看过华盛顿的越战纪念碑，也瞻仰了珍珠港的纪念墙。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倒不是那份庄严和肃穆，而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名字。作为外国人，其实不认识里面任何一个人。然而看着这一串串名字，还真觉得仿佛与他们相识，感到他们还活在眼前。至于对那些真与他们相识的朋友和亲属，他们对自己熟悉的那串名字，一定就有着更深的感情和更活灵活现的观感。

后来也听过几次911纪念活动上从总统嘴里一个个念出的死难者名字，也听过最近一次矿难奥巴马念的遇难者名字，在平淡冗长而单调的字符里，没有感到什么乏味和无聊，倒是觉得随着这一声声呼唤，这些人尚未走远，也许就在你头顶三尺的地方在静静听着这呼唤，禁不住让人眼睛发湿。

当然，外国遥远，人家的纪念，其实与你关系不大。而更多见到和听到的是祖国的纪念碑和大陆的纪念活动。不管是矗立在心脏位置的人民英雄纪念碑，还是散落在各地的各种纪念碑或纪念馆，不用统计局专家统计，至少也有几百个了。要说参观时的印象，总结起来有两点：一是再一次证明了领袖的英明伟大指挥如神，二是再一次认识到了这场革命和战争的必要性。要说参观后的作用，也有两点：除了准备更虔诚的感谢伟人为我们缔造的新时代之外，就是更加意气风发的做好准备去杀人或破坏了！不管怎样，其中绝对找不到一点悲伤或人性的婆婆妈妈。

虔诚的感谢总是不会过时的，这部分还可以更加发挥。杀人和破坏这部分现在看来是越来越难以实施了。毕竟和平年代，枪杆子早已远去，刀把子也在别人手里。对一具荷尔蒙分泌都即将枯竭的身躯来说，这些都变成了遥远的回忆。

然而眼泪还是有的，尽管这可能是组织者并不希望得到的纪念内容。

于是，面对汶川废墟上那一双双被遗弃的童鞋和书包，就算在那么多“革命群众”面对领袖到来而显出“过年的表情”之后，我有点热泪盈眶，来纪念那些祖国的花朵。

于是，面对玉树帐篷里一条遗弃的人腿和哭喊的眼睛，就算在“不惜一切代价”，“最快最早最少损失”的光芒下，我禁不住泪流满面，来悼念这些匆忙离开的生命。

于是，面对山西煤矿口那一张张黑色的脸庞，就算有“重要批示”，“坚决确保”的充分保证，我依然涕泪横流，来庆幸这些逃过鬼门关的幸运儿。

于是，面对张树贵那一脸的茫然，就算在他重获自由后面对刽子手鞠躬和感谢的微笑，我还是泪雨滂沱，来哭泣那些被供奉着的法律书籍。……

不知道艾未未的工作进展如何，也许要写下近十万串名字，这工作量实在太大。可玉树两千个鲜活的生命，总不应该这么快就被忘记吧。就算死去的不再有必要，可刚从奈何桥上走了一趟回来的一百多个兄弟，他们姓字名谁，这个总该让你知道吧。哪怕抽出丁点时间，在救灾英雄不断的宣讲救灾事迹的间歇里，是不是也该让他们透露一些逃脱地狱的惊魂一刻？

又经历了一次热热闹闹的纪念。上万亿的钞票让一片名不见经传的县城，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就完成了从中世纪到现代化的历史飞跃。看着那一栋栋洋房，一张张笑脸，觉得这份纪念怎么热闹都不过分。然而总觉得这不应该是纪念的主角，更不是纪念的全部。相信在这热闹之外，那一片片荒冢上荒草凄凄的角落里亲人刚留下的眼泪如里面的尸骨一样未寒。那一张张镶着黑框的笑脸旁父母说不完的哭诉也如那冰凉的玻璃一样冰凉。然而究竟也不知道这部分是否也该算整个“纪念”的一部分？

成绩不说跑不了，问题不摆改不了。表扬和自我表扬的热闹，能给这片新校舍一个抗震承诺吗？作为一个还算正常的人，总觉得不该为灾难欢呼、为救灾庆祝。就如同在葬礼上没有哭泣只有情歌一样滑稽。然而现实确实比这更上一层楼了。

于木鱼宅

2010-5-1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