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欲、理性与场力的纠葛、碰撞

——读魏然森长篇新作《越位》

邵长缨

魏然森的第六部长篇小说《越位》虽是官场小说，却不能简单地定位其底蕴是歌颂清官廉吏还是反贪刺虐。作者以较为超脱的姿态和视角，多维而深层地再现了官场的利权争斗、喜怒哀乐及酸甜苦辣，尤其在色相贿赂叙写的篇章中独具特色。在低俗的作者手中，色情描写是作为小说情节延展的调味品以吸引读者眼球，但在《越位》中，无一不是为了更深地开掘人性，在人的原欲、理性与场力的碰撞、纠葛中，展示出当下社会生活的原生态，对官场腐败进行了较为全面的触及与不留情面地鞭挞。可以肯定地说，在魏然森已出版的六部长篇小说中，无论从思想内蕴还是从艺术成就上，除了早期的《白妖》，应该就数《越位》最为成功、最为精彩了。

一、原欲与理性的碰撞：官场运作中的色相贿赂与良知不泯

《越位》的指向是当下。小说主人公、云蒙市旅游局局长阮知平，是作者着力打造的主要人物。他政绩卓著，深得上司赏识；他工于心计，官场中左右逢源；他舍得金钱，上上下下都玩得很转。但仅有这些还不够，还不足以保证他升迁的路子平坦而坚实。于是，他使出了当下最时髦的武器——色相贿赂，祭起自己的男色，以打通官场天路。他的妻子齐美竹，美丽、聪颖、贤淑、善解人意，几乎集女人之长，避女人之短，为了丈夫的高升，她做了市委书记魏得功的最宠情妇，色相的作用仍然占了上峰。齐美竹以女色事官与阮知平以男色事官，都不是爱情使然，而是官场运作中猎权的特殊武器之需。

《越位》中官场色相运作的独特之处在于以男色为中心。英俊倜傥的阮知平既处于官场漩涡的中心，也是色相运作的中心。其它人物都是他场力和色相的幅射物，或言吸附在他权力的磁场和色相的幅射圈内。其妻齐美竹只事市委书记一人，魏姣倾心阮知平一人；五真与阮知平旧情难断；胡晓兰真心以身相委；邹月华官身劳顿之余与阮知平寻求鱼水之欢，也是一副专而不滥的架式。围绕阮知平的这一帮女色，声情并茂地演绎着人性原欲加理性争斗的官场色相悲喜剧。作者的超然在于，他对这种官场游戏没有简单地否定或批判，亦未定义为下流、龌龊，而是不动声色地描述，个中的是非曲直交给读者在各自的道德天平上称量和评鉴。

以色通路、以色事官是当下最为时髦的官场腐败病。“色”或“色”的操控者，并非全都心甘情愿地投怀送抱，大多有性无爱，有色无情。齐美竹周旋于丈夫阮知平与市委书记魏德功之间，心力交瘁，痛苦不堪。阮知平坚辞魏德功之女魏姣的性纠缠而不能，踏入陷阱后收获的是巨大的恐惧和极端的痛苦。魏姣在身患绝症之后，对阮知平剖明心迹不仅交出录像带，也将孩子交付于孩子的亲生父亲阮知平，将素日的刁蛮骄纵化作万缕柔情，可视为理性的回归。胡晓兰明知阮知平曾经的情爱只是为了报复她父亲“文革”中对阮家的迫害，却无怨无悔，触及到了贫困穷窘对人性扭曲的较深层面。阮知平之妹常唱，被魏德功之子诱骗到深圳以色事人、蹂躏于奸商毒贩之手后，良心不泯，以日记的方式记下了他们的累累罪行，使这位沦落风尘的平民之女，放射出人性的光彩。五真对阮知平的色相出卖，既有以身报恩的成分，又有旧情难忘的一面。阮知平一面抵御着五真的情爱与性爱，一面又为五真和其夫安排工作，是理性战胜原欲。江明海为常唱的美色所迷，不惜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悲喜剧，虽身受重伤而不悔。魏德功在得知乡党委书记上官红军残害百姓致死的消息后，拍案震怒，严令查处；在查实公安局长贪赃枉法制造假案之后，顶着种种压力顺应了民心。凡此，又绘出了众多人物良知不泯的另一面，将人性的开掘由平流层深入到潜流层，使艺术真实升华到生活原生态的理想层面。作者娴熟而独到地使用了心理描写这一小说技法，使矛盾的纠葛、碰撞更为激烈，更为深刻，从更深的层面开掘了各色各类人等的人性。人性，在这里不是平面的或扁平的简单和苍白，而是复杂多变的血肉丰满。

二、场力统慑：官场游戏规则与人性碰撞

官场运作被一种看不见的力所左右，它像磁力一样“惟铁是吸”，但又比磁力强大而神奇，这种左右官员思维、行为的强力、神力便是“场力”。

追求政绩是场力的外化和具象。旅游局长阮知平是一位颇具开放意识的干部，他在云蒙市旅游开发上的开创意识和卓著政绩，很得上上下下的赏识。但光有政绩还不足以确保升迁，因为场力左右一切。他要和市委书记魏德功处好上下级关系，明知爱妻为魏所占，也只好硬起脖颈甘戴绿帽。他从心里讨厌丑陋刁蛮的反贪局副局长魏姣，但因她是市委书记的爱女，惧怕官路被堵，不得不违心地、如食蝇蛆地与她上床。阮知平利用副市长邹月华带路赴省城通了官路之后，本无“色求”的他却为了迎合这位女市长的芳心以性爱酬谢，实际上是做了官场色“鸭”，当代“面首”。小说在叙写人的原欲中展示人性，开掘人性，坦荡自然而雪落无痕。阮知平、齐美竹在场力的统慑下，违心甚而痛苦地以色事人，虽理智未泯，但在理性与场力的矛盾纠葛、碰撞中，人性的本原受到极大扭曲。

另一方面，场力也可内化为道德理智，将官场复杂化、官员人性化。

场力和人性的碰撞，既是性的宣泄，又是性的扭曲，且深入到人性的多侧面、多角度、多层次。小说将“性”具象为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生殖与娱乐符号，而是具有广义的社会性嬗变和权谋的交织。

在魏德功处置儿子魏召犯罪一事上，场力与人性的碰撞迸射出灼目的火花。为了不使魏召的罪行败露，魏德功不惜巧用权谋选掉阮知平以屈服于阮的政敌上官红军。在这里，所有的面具都剥落殆尽，唯父子情深、私利至上。退役军人、作家管模，一身正气，满腔热血，希图凭一支敢陈真情的利笔揭露社会丑恶，铲除社会毒瘤。但强大的场力如魔力般搅缠着他，使他欲罢不甘，欲战不能。由于他不守官场潜规则，不但丢了文联工作，充军到边远乡村，陷于生活的困顿，而且被邪恶逼疯，最后悲壮地死去，成为小说中悲剧的高光点。宣传部长田某敢于对公安局长动真格的，与其说是出于正义，不如说是出于私愤。田既巧妙地运用了场力的统慑威力，又在私仇的激愤下娴熟而自然地利用了管模的那支笔，最后达到了一己的目的。被罢官的上官红军敢于向处理他的市委书记发难，是原欲与场力纠葛、碰撞使然。齐美竹违心屈从，以色替夫谋官，在于强大的场力统慑。她绝望中以硫酸毁人面容，虽属误伤，却将小鸟依人的温情面纱剥落殆尽。场力对人性的扭曲由此可见一斑。

场力与人性碰撞、交合，互为因果，在情节的叙写和人物的塑型中，剥落虚幻见真醇，裸出官场本相。

三、构思精巧：全书波澜起伏、高[chao]迭起

《越位》的精巧构思展示了作者的才气，标志着其小说技法的成熟，使作品更为可读。

小说的框架构筑可为底上两层。

底层是上层的基座。它以“文革”中人与人的矛盾纠葛为契合点，织成粗疏的网格，人物在极左政治的底片上涂写上浓重的原色。

上层是底层的生发。从民间提升到官场，从私怨嬗变为官斗，将私怨外化为权斗，又将官斗内化为私怨，如藤萝丛树般纠结搅缠，剪不断，理还乱。没有底层的构建，上层便缺乏厚重的基座。仅有上层的巍然，整体就失却错落的梯次。正因层面的高低有致又互为一体，才显出小说艺术构思的严谨和曲折通幽。“山花红紫树高低”，一派诗意，风景陶然。

阮知平与母亲上官红英的矛盾纠葛起于母亲的改嫁，其永远不能抚平的伤痛在于生父的疯死和胞妹的被戕。儿时对母亲的怨尤直至他坐上局长大人乃至代理市长的位子之后，仍难以化解。既展示了他注重父恩妹情的一面，又开掘出其疏离母情、自泯良知的一面，将亲情的描写深层化。而此种似合于人性又悖于人性的二难刻描，揭示了其深刻的出身烙印和社会的外部渊源。阮知平和其舅上官红军的矛盾纠葛，由其母缘起，将亲情演绎为情仇。上官红军的丢官是阮知平背后运作的结果，与其说是公心，不如说是私仇。而阮知平的市长落选又是上官红军幕后运动使然。甥舅的情仇纠葛外化到官场之后，竟然畸形白热到不可调和。其结局，不但两败俱伤，而且殃及池鱼。五真无辜被派出所残酷刑讯逼供，管模硬是患上精神分裂症，无一不是阮知平官场争斗的牺牲品。在作者笔下，小说人物始终活跃在作者精心设置的矛盾漩涡之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至推向高[chao]。由于官场争斗与人性的原欲张扬纠结搅缠在一起，不仅将捂捂盖盖的官场争斗公开化，也将官场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一把撕扯下来，直击人性的深处。在官场腐败中，无论是争权还是夺官，不管是为名还是为利，均裸出官场游戏的铁律和最高原则是“为己”。

小说不仅整体框架构思颇具匠心，在具体情节构思上也十分精巧。市委书记魏德功与齐美竹私通，在小说起始，便安排了玉佩丢失一个细节，预设了伏笔。为激化矛盾，将情节推向又一高[chao]，作者又精心设置了阮知平在家打扫卫生、发现玉佩的情节，顿时大浪陡卷，风生云起，使当事三人均卷入矛盾的漩涡之中。身心疲惫的阮知平，在百无聊赖中招嫖小姐，揭开蒙面布不期而遇的竟然是穷困潦倒的昔日情人胡晓兰。这一情节的设置，既让人觉得意料之外，又让人感到情理之中，且为以后的情节生发埋下伏笔，预设了端口，简直就是精妙至极。阮知平与市委书记之女魏姣的矛盾纠葛，自始至终都设置得十分精巧。魏姣，这位最让阮讨厌以至仇恨的丑女，为阮知平的美色所倾倒，与其说是她的专横霸道强j*了阮，不如说是其父的强权威权强j*了阮。但仅此一次的不得已床上运动，却让魏姣怀上了阮的孩子，由此生出一波一波的恩怨情仇，一浪一浪的是是非非，直至魏姣饮恨抱憾而死。作者对管模之死的情节设置同样十分精彩。管模精神病发作而失踪，在众人遍寻而不得的情况下，突然窜出个站在楼顶要炸市委大楼的江明海。市委一班人乱成一团，市公安局一班人束手无策，就在此时，管模站在了江明海对面。作者以二人的同归于尽，成就了倍受场力戕害、权力打压的悲剧人物管模的英雄悲壮。正是由于构思精巧，不仅使文本可读，也使内蕴深刻。此类情节设置，比比皆是，不胜枚举。

步入不惑之年的作家魏然森，年富力强，才情泉涌，创作的路子还长。期待他创作出更多、更精彩的小说奉献给读者。

（邵长缨　山东省临沂市沂州实验学校邮编　276004　电话　13608997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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