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看到葛红兵写的一篇博文《谁在教中国人撒谎？语文老师》后，我的愤怒并没有想像中的大，因为相比很早前看过的一篇《把所有的语文老师都干掉》的小文，葛作家打过来的巴掌还算挺温柔的。

读过葛作家的博文后，我真地有些汗颜。作为一名老师，我还真不敢义正词严地反驳说我从没教孩子撒谎；反而还真是时时语重心长地谆谆教导孩子，有时候不能写自己的真实想法。上个星期，我们做了一道议论文阅读题。题目问：“世上有跨越不了的苦难吗？请结合实际谈谈你的看法。”看到题目，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世上当然有跨越不了的苦难。这一分钟你还在教室讲课呢，下一分钟地震了，房顶掉下来把你砸死了，你就只能上天堂跨越苦难去了。可要是这么答题不是找抽么？在考卷上答题，得分永远是首要任务，贴近标准答案才是第一原则，我叫它安全性原则。所以孩子，我们只能这么回答：只要有坚定的信念，顽强的意志，坚忍的精神，这世上就没有跨越不了的苦难。然后再举个贝多芬、霍金的例子啥的。

写到这里，我想起以前做过的一道题。出题者问：“同学们，你们从小就在母爱的温柔呵护下成长，请你写一件你感受到的母爱的事例，并谈谈感受。”一位学生回答：“老师，这道题我不会，没有感受。”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病逝了，怎么写？可是，他诚实地回答了问题，　阅卷老师就会为他的诚实给他四分么？如果是中考，没有这四分的后果谁又来承担呢？所以孩子们，我只能教你们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在你的试卷上写上美丽的标准答案。经验已经无数次告诉我们，在中国，敢于说真话的人往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三国演义》里那个说真话的杨修，不就被确认为恃才放旷、聪明反被聪明误、活该被曹操杀死的小傻蛋了么？我们的葛作家在回答“谁在教中国人撒谎”这一问题的时候，为什么也放弃了某些领导、人大代表、偶像明星、父母长辈等，而单单选择了老师做答案呢？不也是出于安全性考虑么？也许他当年的语文老师和我的教学思路是一样的也说不定呢！

再说说让我们都要疯掉的现代文阅读吧。和其他老师一样，我总结出三大文体差不多六七十个知识考查点，要你们死记硬背下来。虽然其中一个自然环境描写的作用就要背十一条，　背这些真是很有难度，但是请你们能了解我的良苦用心。这么多年来与出题人借由试卷交流，已经让我们这些老师摸索出些答题经验，和他们有点心有灵犀、知己知彼的意思了。孩子们，你们要记得答题时最根本的一条，中考、高考考阅读，不是要交流你们的个体阅读感受，而是要考查你们能不能猜出出题人的阅读感受。所以你们要学会换位思考，要把自己想像成四十左右或五十左右的成年人，要努力挖掘字面背后的深刻含义，最好能像红学专家那样思考问题。在中国的语文试卷上，关于“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文学理论是决不成立的。通常我们只能见到一个叫出题者的哈姆雷特。

而在教育大家庭里，我们也几乎看不到你们学生个体的存在。孔子时代，我们还能看到把人当人来培养，可我们现代的教育走的却是养鸡场的路子。你们被教育流水线喂养着。大家吃同样的文理科饲料，喝同样的无味教学白开水，做同样的堆积如山练习题体操，得同样的学业倦怠头疼病，扎同样的光辉未来抗生素，拉同样的标准答案屎便。白天晚上圈在教室里、自己家的书房里，长成同样的骨质疏松、毫无个性，这样才有机会可以升入更高一级的大学养鸡场。

但是即使你们已经安于这样的命运，我也不能保证你们能答满分。万一碰上阅读感受比较个性诡异的出题人，那咱就只能瞎猫碰死耗子听天由命了。还记得上次那篇《那一束伴地莲》吧？文中写一位母亲雪夜里为生病的孩子寻找伴地莲治病，结果摔到山沟里的事。有个题目问文中写雪景的作用，人家给的答案中有一个“渲染了一种温馨浪漫的气氛”。可打破脑壳我也想不出焦急的妈妈半夜出来给生病的孩子找药有啥浪漫的。当然这只是小概率事件，还是要相信多数答案我们是会猜出来的。毕竟，教研员啦，老师啦，也和我们一样，多数是流水线产物，我们和他们的思维还是很容易一致的嘛！再说，我们整个初三上九个月的课，八个月都在做题，咋也卖油翁往葫芦眼里倒油——熟能生巧了呀。

最后，我要说说葛作家指责语文老师教人撒谎的重要论据——作文的问题。我可以毫不羞愧地说，我没教你们一定要写“拾金不昧、乐于助人、和落后父母做斗争的故事”这样的作文。葛作家实在有点“out”了。真实感是现在作文评分标准很重要的一项。这样的事例太假，谁还会写呢！孩子们，应考作文，我们应该有选择地表现生活中的真实，这样才自然哪。立意和选材上，我们要像彭丽媛那样激情歌唱“我们是黄河泰山”；要像陈红一样轻唱“常回家看看”；像满文军那样深情款款“懂你”。这是我们作文能赢得高分的主旋律。你能想象周立波似的调侃，韩寒般的粗口，李银河似的怪论能被广大深具传统观念的阅卷老师接受么？不信，你打开电脑，查查那些高考零分作文，他们率性不羁的结果难道不令人警醒么？哪个老师敢让你用定终身的一张卷子表现你的真实呢？孩子们，我只能这样教你，应试作文中，我们都要做阳光少年哪！

孩子，我真不是故意要教你们说谎的。我只是希望一些小小的谎言可以让你们九年的辛苦学习能有好的结果。在这个谎言满天飞，人们喜欢有选择地说部分实话的时代，能真正做到对自己诚实，那是一种勇气。能做到对他人，对社会，对历史诚实的人，那就是英雄。我既不勇敢也做不了英雄。但我也会像葛作家在一本书里说一句真话一样，一年里总要请辞恳切地对你们说句真心话——孩子们，长大以后做什么也别做老师，特别是别做语文老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