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事,许多都已经忘了,然而关于燕子的一幕幕,却始终记忆犹新。
夏天,老家河套旁的柳林里,常飞舞着燕子。一团团、一群群,时而贴着水面掠过,时而剪着尾巴在空中竞翔。那白肚、黑背忽隐忽现,煞是好看。不时有只燕子飞进了村里,大人们说,那是给乳燕喂食去了。
这种燕子,常在人家的屋檐下作窝。姥姥家的屋檐下,就有这么“一家”。
那是个雨天。天刚一放晴,我在姥姥家院子里的铁线上发现了一对燕子。许是大雨浇的吧,它们身上湿漉漉的,啾啾嘁嘁挤成一团,抖落梳理着身上的羽毛。不一会儿,他们飞落到姥姥家的窗棂上,歪着头瞅着我和姥姥。我大气不出紧紧倚在姥姥身边,生怕吓跑了他们,大约是见我没什么不轨欲望,它们安心了,啾啾商量着,似乎在做什么决定。这天晚上,它们就在这窗棂上过的夜。
第二天我醒来时它们已经不见了,不过隔一会儿飞回来一回,嘴里总衔着什么。我仔细观察发现它们是在筑巢。大约两天的功夫,他们的巢筑好了,小巧精致。于是它们就在这巢里开始了生活。我那时小,不知什么是夫妻。我想大约它们是爸爸妈妈吧。不久,它们真的作了爸爸妈妈。
虽然做了爸爸妈妈,它们并没象时下的人们似的大肆声张,又是摆洒席,又是请客送礼。它们默默地抚育着下一代,来来往往忙个不停。每次从野外回来,大燕嘴里总是衔着什么,常是些小鱼小虫之类的东西。出去的时候,它们的嘴里也衔着什么,常是小燕的粪便。就这样,它们不断线的飞来飞去,紧紧张张、忙忙碌碌。
每次大燕出来,总是引得小燕家里一阵喧闹。我的心也就随之乱闹。诱惑我的那些小家伙,我总想看看它们什么样。然而,农家人对燕子格外崇敬。这里有种说法,说是打燕子的人瞎眼睛。那燕子的儿女们幼小无依,人们便担起了义务保护的责任。姥姥常告诉我看着点那跃跃欲试的大花猫,别让它祸害了燕子。其实,让我看猫还不如让猫看我。我早就想把燕子掏出来看看什么样子了。只是由于大人们不离左右,我才不得施展。一次,我趁大人们失去警惕,飞速地攀上窗棂,扒住房檐,掏出一只小燕,然而我大失所望,这小家伙竟是这么丑!大大的脑袋约占全身的一半,黑乎乎的眼睛包在红赤赤的皮里,尚且不断地探头探脑,“东张西望”。立即,我对小燕的一片好奇烟消云散,急急忙忙往窝里塞。不小心,竟将小燕的腿碰折。我吓得没了主意,只好求助于姥姥。姥姥顾不上责骂我,急急忙忙找来两根小竹签,绑在小燕的折腿上。把小燕又送回里。姥姥异常严肃地给我讲了个故事。说是从前,有个人把断了腿的燕子治好了,燕子给他衔来一颗瓜种,他把种子种下去后,结出的瓜里结满了金瓜子。另一个人见了眼红,也把燕子打伤又治好,燕子也给他衔来颗瓜种,他种下去后,结出的瓜里竟是稀巴巴。燕子是知恩必报、受害亦报的通人意、晓人心的灵物。从此,我提心吊胆,把姥姥家种的倭瓜掏出一个个小洞,看里边是不是有稀巴巴或是金瓜子。
立秋过后,天渐渐地冷下来。燕子们也渐渐地胖了。有一天,那对大燕子又飞到姥姥家的窗棂上,啾啾地说着什么,又飞进屋里旋了一周。第二天早晨,它们不见了,以后再也没见。我哭着问姥姥,姥姥说天冷了,吃的少了,它们飞到有吃的地方去了。
长大了,进了城,我很少见到过燕子。偶尔到郊外散步,也曾见过。那是在百无聊赖的时候,一条黑线笔直地从眼前劈过。一愣之下,凝目细瞧,原来是一对黑白相间的山燕。在草地上旋了几圈之后,它们拔上蓝天。晃忽中,我觉得这燕子就是姥姥家的那一对。猛然,那“似曾相识燕归来”的诗句飞入脑中,心里一阵阵热烘烘的,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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