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三十年前,靠海边的一个小镇上。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暮色笼罩了一切。海水由天兰色变成了深兰色而且兰色浓的惊人。舐岸的微波,吐出群鱼喋喋的声韵。整个海港码头渐渐暗了下来,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他衣服不整,低着头,两只黑脚丫踏着上岸的水泥台阶,慢慢地走着,边走边唱着他人听不懂、也不愿意听的歌,那歌声实在是哀戚悲切。他走完最后一个台阶,慢慢地抬起头来,又看见对面街上那巨幅广告牌。广告牌上画着一个巨大的金发女 郎 ,她微笑着,她双手捧着一个特大的紫红色易拉罐,罐上有“可口可乐”四个银白色醒目的大字。下面是一行金黄色小字:“广而告之公司制作”。
天色越来越暗,小男孩越看广告越觉得口渴难耐,心里不断地在想:我要是有一罐 ……
“孩子”,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喊,打破了小男孩的遐想。他转过身子,看见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他曾听家人说起过她,她是台湾高山族人,她年轻的时候可风光了,走动不是汽车就是黄包车,她丈夫是个大官,为了她,还特意给她买了一辆敞蓬吉普车
她有个女儿,在老太太的丈夫病死之后,也就离家了,她多半时间都守侯在这辆吉普车旁边。这辆车早已报废,不能开动,废物回收站要把它当废品回收,她不愿意,公家要把它拖走,她死活不肯放,这样一来只好摆在她的屋前路边了。
“孩子,你过来!”她又一次喊这个小男孩。
小男孩环顾四周,街上空荡荡的,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她一手扶着这辆吉普车,一手拄着拐杖站在车旁好象在发抖。
小男孩慢慢地走过去。老太太伸出干瘦的手,抓住小男孩的胳膊颤微微地说:“孩子,把我搀进屋里。”
小男孩搀扶着她那虚弱的身子走进了屋子。
“把我扶到床上。你叫什么名字?”老太太问。
“我叫阿雄,高雄的雄。”小男孩回答。
“阿雄,好!你再扶我靠在床头的被上,把我的脚放在床上,床头有电灯开关,你拉亮它。桌边有把椅子,你坐下,你转过脸,让我好好看看你。”
小男孩按照老太太的吩咐,拉亮了灯,把椅子搬到床边,面向老太太坐了下来。在老太太仔细端详他的时候,他把整个屋子打量了一番。屋子很暗,四面墙壁被烟熏得发黑,有几张旧年画上面已落满了灰尘,窗子下面的桌子上放着许多书和本子,看样子好久没有人动过了,屋里摆满了破旧家具、空瓶子和废旧书报,墙角堆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旧玩具。据说她以前曾在一家幼稚园当过阿姨,这些玩具就是她特地留下的“纪念品”。
老太太吃力地动了动身子,两眼含着泪嘴角流着口水,加上满头没有梳理的头发,这情景叫阿雄感到一阵心酸。
“阿雄,你也看到了,我是个快要死的人了,我叫你来是请你帮我写一封信给我的女儿,我女儿在台北大公报馆;桌子上有纸和笔,我说你写好吗?”
阿雄点了点头,把椅子搬到了桌子旁边,抖去纸上的灰尘,拿起笔等待着。
“信,你会写吗?”阿雄点了点头。
“先写上阿美,阿美是我的女儿,下面写上妈妈快要死了,快回来看看妈妈……”
阿雄低着头,眼盯着纸,认真地写着。写完这句话以后阿雄问:“还有什么要写的吗?”
“再写两句:妈妈快要死了,快回来看看妈妈……”老太太有气无力地重复这两句。
小男孩写完了这两句之后转过脸看看老太太,她已闭上眼睛好象睡着了。小男孩又望了望窗外,天已经黑了,可是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那个巨大的广告牌,以及广告牌上的易拉罐“可口可乐”四个大字。他又在想:我要是能喝上它一罐该多好!他舔了舔发干了嘴唇又转过脸来找信封,可怎么找也没找着,他正想问老太太,看见她已经睡着了,又不忍心叫醒她,只好把写好的信纸夹在一本《圣经》里,然后他悄悄地把门带上走了出去。
他边走边想:明天再来帮她写信封,再把今天的信邮出去。
第二天早晨,小男孩轻轻地推开门走进屋里,看见老太太仍旧睡在床上,他走到床前仔细一看,老太太死了。
写好的信纸仍旧夹在《圣经》里。路边那巨大的广告脾比昨晚显得更加耀眼夺目。
(2003.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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