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春了。总觉似乎有些东西需写一写,可一来头绪纷乱,不好梳理,故不能率尔操觚;二来呢,痴长这一岁里学识见闻不见得增长许多,设若仓促下笔只为过一过遣词造句的瘾,文意不落窠臼是一定不能了,多半还要在前人重复了无数遍的感慨中徘徊。如此一而再而拖,直过了清明,这一番踌躇作怪,便是那清明时节的细雨也不曾在字里行间真个断了谁的魂。
今年这春瘦,瘦得颇没来历。来得迟且不说,眼见着离立夏不远了,窗前法国梧桐的枝头还只挂着点点星星的比指甲盖大上少许的雏叶,可绿意荏苒,显得太过单薄。此景与‘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何止是大相径庭啊,诗人在四月里已是看罢断肠落花,如今这一春尚且芳菲未始,羞答答不愿一尽妍姿,日后可怎么收场呢?好容易盼得近几日天气趋暖,周旁猛不丁哪儿就钻出一丛绿来,我想,这一番担心可真是杞人忧天了,非是今春贪爱小姑独处,兴许伊偏偏要在‘何处深春好,春深种莳家’的意境里青睐有心有情之人哩。
殊不料前夜一场风雨,不见吹开千树万树梨花,凄恻之浓倒似足了‘昨夜西风凋碧树’的韵味,路边杂沓的断枝、鹅黄的瓣儿、灰色的毛穗儿,时而的一股子砭人肌骨的寒风,搂头盖脸地,一下子把正自‘噌噌’拔节的花木和人的热情浇熄了去。
天还是阴阴沉沉的。在晴朗的日子里,如果湛蓝的天空中能绣上几朵白生生的云,有个参照的话,对于天之高,我们这些站立在地面上的小沙粒小尘灰一般的人仰头瞻望,竟是稍稍能感受一些的。可现下这一色阴沉,它不暗,不亮,只一个枯涩的调子,灰蒙蒙的,当然不会有任何喜悦;然而谓之以忧苦吧,目之极尽处确乎也见不到一丝儿一片儿乌眉皂眼的云缀在穹空。所以,若要形容头顶这一片苍茫其深,以自己并不高明的学问便似无言可喻了,搜肠刮肚想一番,只好马虎称之为氤氲着无尽沮丧的天壑,糊弄过去。大概天地间这种暗淡无光的情景还要说是岑参写得好:愁云惨淡万里凝。‘凝’之一字,真个是妙极了。
近来心情恍惚,常念起些旧友。永利兄和魏亚兄早已是杳无音讯了,虽同在一个城市里营营役役,却仿佛隔之幽冥,然而昔年一段纵酒击节、秉烛夜谈的情谊仍历历于心,每每念及,兀自耿耿难平。三弟仕途得意,虽与‘君已身如万斛舟’相距甚远,但十斛百斛总是有的,现则久已不闻其声不知其所思了,便是时逢年节彼此间也不常问候走动,十数年前青春大好之时,出则同食入则同寝,如今,这般手足之情只好拿来作同窗岁月的凭吊。
须得一提的是,在诸多怀思之间还夹着一个女子的身影。季羡林先生在他的文章里多次说,他喜欢讲实话讲真话。我想不仅仅在学术研究方面,在文艺创作方面抱持这种态度也是极端正的。所以既然抒情就必要写实,不强说也不夸大。其实,搬出名人名言算是找了块遮羞布,原本难于启齿的自自然然就可以故作大方而不怕被人笑话了。尝与那女子有数面之缘。伊清丽楚楚,人又是很斯文腼腆的,照说该有一个幸福的生活,但经历坎坷曲折,至后来堕入风尘。我自问无力相助,眼睁睁看伊落入不幸彀中,除了怜惜惋叹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天有常而凡世事无常。春迟自会春至,春瘦自少不得春肥,这一回深春里的闲思终是要如水而逝的。好在虽然文不见精,一番弄拙却算是了结了宿怀。不论回忆也好,有些感伤也罢,看一看外面萌动的生机,‘绿叶成荫子满枝’还能远么?
-全文完-
▷ 进入一般慎独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