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那是什么地方了,也记不清那个小站的名字了。只记得是由北向南的列车刚刚驶过长江停下的一站,那地方盛产桔子。
虽然是秋天,但对我们几个生长在东北的“正宗”北方佬来说,江南的风景处处都透着新鲜,所以我们所临的车窗一直没关。不顾车厢里其他人的白眼,我们对着车外的青山秀水吐着酸气。
车靠站了。象其他地方一样,我们的窗位即围了一帮小贩,烟酒糖茶水果食品样样都有。一个卖桔子的小男孩引起我的注意。也就8、9岁的样子,留着江南孩子那种常见的“马桶盖”发型,许是让那似纱的雾水淋润的缘故,孩子的头发象是牛舔过的一样,光光滑滑地伏在头皮上。他手里拎着一个南方常见的那种竹筐,应该是有盖的,许是为了买货方便拿掉了。筐子里满满的装着桔子,大概有10斤左右的样子。一问,竞便宜的惊人,只要五角钱一斤。“买点!”我们几个北方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嚷嚷。我掏出钱,最小的面值是50元的。递了给小男孩:“买10斤”。小男孩犹豫了一下,接过钱嗫嚅着:“找……不开……”几个朋友也各个打开自己的钱包,就那么巧,不是票面大,就是零钱加起也不够买5斤桔子的。我们几个苦笑了。小男孩想了想,突然说了句:“等一下!”挎起桔筐向车头方向跑去。“坏了,他跑了!”朋友提醒我,我也有点急,想喝住小孩,可他已经跑远了……
火车启动了,小男孩没再出现。我们几个人有些沮丧。一个朋友感叹:“世风日下呀,这么小的孩子也会骗人了!”另一个则当起了事后诸葛亮,说:“有很多车站都有这样的事,我常出差,遇到过这事,刚才想提醒你,没来得及……”
列车飞速行驶,车轮辗着铁轨,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打着我的心。
我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的东西,大概叫悲哀吧……
车厢尾部突然一阵喧闹,抬眼看去,一个乘警拉着一个小男孩在问:“谁买他的桔子了?”我一下子蹿起来:“是我!”乘警拉着的小男孩正是拿走我钱的那个。
孩子的模样没变,只是一脸的委屈,眼角还挂着泪珠。我挤过去,孩子见了我立刻笑起来,冲着乘警喊:就是这个叔叔,就是这个叔叔!”他挣脱乘警的手,一手举着一叠大大小小的零票子,一手使劲把桔子递给我:“叔叔,这是找您的钱,这是您的桔子!”
我有些发愣,平时还算机灵的我,一时闹不明怎么回事了。乘警在一旁解释说,在列车已经开动的时候,这个孩子拖着桔子框,飞身爬上火车尾部的车厢。列车服务人员怕出危险才放他进来,可对他说的爬车原因根本不信,一口咬定他是想搭蹭车,不由分说把他交给了乘警。孩子委屈得直哭。乘警无法,只好领着他一个车厢一个车厢的找……
听了乘警的一番话,我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一种热辣辣的感觉在胸口冲荡。我一把抱起孩子,对着乘警说:“这孩子的车票我给卖了,你们就别罚他了!”乘警笑了:“还买什么票啊,这样的事我也是第一回遇上。就凭这孩子给我们上的这一课,我就作回主,不用他买票了,还负责在下站安排他乘别的车返回。”……
我领着孩子回到我的坐位。几乎半个车厢的人全围过来。大家对着孩子嘘寒问暖,我的那几个朋友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和愧疚,把所有能吃能喝的东西都贡献出来,塞了小男孩满满一筐。小男孩有些惶恐,慌乱地回答着大家的问话。
从他断断续续的回话中,我得知:他刚上小学二年级,因爸爸在放牛子时被一头打架的公牛顶伤了腰,瘫痪在床,他不得不辍学,跟着妈妈在车站买桔子赚钱,给爸爸治病。刚才他在站台上就是跑到在另一个窗口卖桔子的妈妈那里找零钱去了……
列车播音员开始播报前边的车站快到了,乘警走过来接小男孩。我不知说什么好,拿出一百元钱塞到小男孩的手里,让他拿回去给爸爸治病。几个朋友和其他的旅客也纷纷解囊,往孩子手里塞钱。可是小男孩说什么也不收,嘴里只反复说着一句话:“妈妈会骂的,妈妈会骂的……”。
孩子下车走了,我和几个朋友各怀心事。下边的旅途我们几乎没说一句话。
我们旅途的终点到了。下了火车,出了站台,在站前的广场上竖着几个为希望工程募捐的箱子,我好象是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塞进了一百元,几个朋友互相看看,也往箱里塞了钱……
-全文完-
▷ 进入赵子健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