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曾看到过月亮升起的时候,似乎每次漫不经心的抬头,那月就已在深青色的天空上。圆时。缺时。都有些寂寞而清远,尘世上的悲欢离合与它与只是眼中的风景罢了。
许多时候,它会在大片大片的浮云间穿行,缓慢而寂静。仰头看着它,轻轻转动着颈项,发会在背上微微的酥麻,慢慢地会把心情淡定下去,于是在风里无意间成了寂清的雕像。除了四处翻飞的裙裾,那一刻时间是可以停顿的。但是能嗅到月光的清香,凉而纤巧。
在江南小镇上,那些月儿无处不在,在檐角上,在粉墙后,在雕镂的木窗台外,在流水的轻鸣里,在爬满青苔的井栏里,在诡异的神话里,在偶尔回头的树梢后。
深远寂静的小巷里,听着自己脚步在青石径上寂寞的响起,头上有月斜斜的淡扫清辉,这样时,能听到自己心脏轻巧的撞击。夜虫在某个角落里浅唱着它的心事,而未成夜眠的野狗也在对着月亮长吠它的孤清。这样的月色里,寂寞无处不在。随着月亮升上天空的,还有岁月里如云的流年沧桑。
但是所有的沧桑流年,与它仍只是飞絮一缕。
站在月盈的空野上,四周是开到极致的纯白野花,在月光下淡袭着它的舒扬温柔,而浅香在风里会让人清醉起来。风呼啸着穿过身体,清凉无尘。
于是那些尘封中的旧事会在这月色下穿行而来。让人卒不及防的创楚。
曾经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彼时我们纯白如水,淡清里自有甜美。
玲是姨妈唯一的女儿,大我二岁。小时我似乎有些伶牙俐齿,而玲却不喜多言。于是总是玲,玲的唤她,她也从未要求我叫她一声表姐。
玲的皮肤白晰细密,头发微微卷着,风吹过去时,看上去有些单薄,但柔软芬芳。那时常常喜欢看着她的眼睛听她说话,浅黑色的眼珠清透温柔。一起时,我总是不停的让笑声在阳光下如水珠般跳动,有着阳光的香味。而玲并不是很容易的笑起。
但是月色清浓的晚上,玲会忽然的喜欢多语起来,明眸皓齿的让人发呆。
姨妈家的老房是依山而筑的,跨过木门槛,后面就是一大片村里人用来晒谷物用的草坪了。那些草密集柔软,在上面打滚也不会有太多的草汁。
夏夜的晚上。玲会牵着我的手挽着碎花裙急急地跨过门去,此时屋外已是一片银光,如白玉般温漫。而我们恍然是去赶赴一个梦竟般的美丽。
找一个最柔软干净的地方仰身躺下,草香也会依约而至。
这样时候看着天空,会忽然的空旷高远起来,天上人间似乎只剩下我们俩人,扭转头能看到玲的半个脸,睫毛轻轻的翩动。我们用指在眼上把天空切割成许多块,让星星如风里莹火虫般飞起,让月亮在我们的掌握中,然后我们欢乐的笑起。
于是玲会让我猜许多的谜语。她答应我猜对了三个,就给我讲一个故事,猜不出时就会用手掌蒙着我的双眼,让我指出那个方向会有美丽的莹火虫飞过。她的手指柔软微凉,能闻到皮肤里浸漫进来的清香。我一直相信那就是月光的香气。
终于猜不了时,我会拿下玲的手喊,玲,你真好看。于是玲就微微地笑开来。
但更多的时候,姨妈并不同意我们在夜里躺在草地上,因为会有露水与虫子。于是我们大多时只是搬一张竹凉椅放在姨妈家门口的大枣树下,枣花开的细致而轻巧,风过时,雨般纷纷落下来。月亮因为有了树梢的悬挂,也另有了一种平易近人的质感,似乎伸手就可摘下。
于是我们争论取下月亮后该用来做什么。在月亮成了皮球,成了镜子,成了灯笼等等东西后,我们也倦意重重,在合上眼睛前,那轮圆月依然独自着它的美丽。进了梦,出了梦。
我喜欢着月夜。却从没有想到玲会在月夜里离开我们。那年玲29岁,正为人妻,为人母,日子丰足清澄。幸福在手心里悄悄地握着。
那夜月色很好,天空清澈深幽。公路两旁的夹竹桃大片大片的开着,密密集集,如云团团。玲只是想回家,而那辆外地货车只是转弯太急,玲只是刚好在这个转弯上。于是玲就在月光下被车临空撞起,然后掉下。那晚月亮很圆,我不知道玲在飞起时是否最后还看了一眼月亮。
当我看到玲时,她的脸已肿的变了形。医生说,过不了了。
姨妈一夕忽老。一夜间流尽所有的眼泪。我终于懂得什么叫做肝肠寸断。
三年.时间不算很长,但对于姨妈却是漫漫长夜与白天。
有一个木鱼,是朋友普陀回来带给我的。我不会念经,也不会坐禅。但是我喜欢在月色叠重的夜里敲它,月光在房间里娓娓流泻,慢慢地会以为自己走入了林子后的深院。渐行渐远,是远山也是近水的寂静,都会在那一刻轻轻地如雾样沾染起来。而心底会悄悄未成有的宁静。
双眼渐渐湿润,并不是不快乐,只是心事重重了。
远远地,会听到虫儿轻轻地,轻轻地笑。入了梦,也有些薄了。而醒时,那些月光会在窗外的木叶间细碎的流动,双手抱着双臂,竟凉的如水。
转头,看那月色,竟也有些忧伤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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