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时是在山东老家。在小河和树林相间之中，聊城原野的一个叫作杜庄的村落，记忆了我的孩童年代。

已经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生活在被称为口外的锡林郭勒草地。然而，对故乡的记忆却永远难忘。昨天夜间竟然连续作梦，一直都在那魂牵梦绕的杜庄村。

村中有东西一条长街穿过，把杜庄分为南北两院。我家就在北院。

那北院的南北两条道，把几家乡亲隔开，两条小道留下来小伙伴奔跑的无数脚印。而村北头有水塘，有树林，有苇坑，有数不清的同伴的秘密。

水塘在道东，道西是叫作东臣的长辈的院落。水塘四周长满了梨树、枣树和杨树。枣树结的是奶枣，象小葫芦模样。而鸭梨缀满枝头之时，对小伙伴往往会有许多诱惑。还有那夹在高高杨树岔上的鸟窝，听到那雏鸟唧唧喳喳的叫声，更让伙伴们兴奋。有一次，有人爬上树岔掏小鸟。那颤颤微微的树枝经不住那么大的压力，树枝折断，人被摔了下来。五米多高，枝断人落，摔成了骨折。幸亏下面是水塘，如果是摔到硬东西上，更是危险。

水塘北面是柏树林，东面是成片的槐树，还有零星的枣树。林中，小伙伴们游戏、玩耍，隐藏着孩童的秘密。树林成为伙伴们的乐园，只有家长的强烈呼喊，才会使伙伴们恋恋不舍的走出树林。

村北，长着整片的树林，几家的树林相互分割又连接成片，蔚成壮观。家乡的树很容易成林。记得我家的林地里，原本树不多。挖了几道沟，露出的树根上，很快长出来小树。杨树三两年就长一两丈高。在果子象小扣子一样的杜梨树上嫁接鸭梨，二三年后也会结果。一家一片树林，杨树、枣树、梨树俱全，有果子吃，也有木材用，树叶、树枝还可以作烧柴，没有一件是没用的。

伙伴们最感兴趣的是林子里的小鸟和“知了”。小鸟的叫声给树林带来欢乐。知了更是有名的音乐家。它拖着长音，缓急有序，悠扬缠绵。知——了，知——了，整整叫一春一夏。

知了是诗合变的。傍晚，诗合从地下钻出来，爬到树上，褪掉一层外壳，便变成了用双翅演奏的音乐家了。刚钻出地里，象蝈蝈一样，并没有翅膀，臃肿肥胖；爬到树上，褪掉外壳，摇身一变，有了漂亮的翅膀，象硕大的苍蝇模样。

伙伴们在那个季节，常常傍晚去摸诗合，在它跑路爬树之际，在它没有脱离硬壳之前，把它俘虏。有时候往往战果辉煌！

树林的西边有一片芦苇，有时见到刚刚刨开得洞穴。大概那是狐狸建的新家。走近那里总让人有几分心虚，害怕不知什么时候狐狸会蹿出来。

那时，家乡的狐狸还是很有势力的。夜晚，它们会常常出没于农家的院落，偷鸡是它们的拿手好戏。笼罩着梦乡的夜晚，常常被凄惨的鸡叫声打破，那是狐狸们又得手了。

东西街把村子分成南院、北院，中心就是与南北道交叉的十字路口。街中南侧有个大水塘，那是儿童经常游泳的地方。水里有鲤鱼、鲫鱼，还有金黄的蛤蟆鱼。圆圆的两只大眼，艳丽的色彩，非常娇小可爱。每年节庆放烟花和许多热闹都会在河边一带。

因为是连接南院、北院的十字街口，这里便成为孩子聚会的最大场地。傍晚的许多游戏也在这里举行。

记得在街口西南侧有一片大的场地。伙伴们常常进行一种对抗赛般的游戏。全体游戏人员分成两队，相对排列，手挽着手站好。双方轮流向对方冲击。冲击时，由一人快步冲向对方队形；冲开便俘虏对方的两个人，冲不开则被对方抓获；直到最后把对方人员全部俘获为胜。

记得冲击者宣誓似的高喊着：“雉鸡翎，抗大刀，你们那队的人尽我挑！”于是奋力冲撞过去，试图冲开对方的战线。

现在回想起来还满有意思，满有文化的。那“雉鸡翎，抗大刀”不正是戏剧舞台上有功夫的武将吗？家乡的孩子游戏中都带有文化，真是耐人寻味。

还有游戏，就是老鹰捉小鸡。一个人领头，身后带着一个长阵；许多人一个接一个的抓住前面人的衣服，排在后边。另外一个人冲击抓获这个队伍的人，由领头人竭力堵挡对抗，队里的人摆动队形躲避，被抓住者成俘虏。这也激烈、兴奋，让伙伴们乐此不彼。相比如今，虽然没有什么游戏器械，乐趣并不少，益智健体，其乐融融啊！

还有捉迷藏。一部分人跑向不同的地方隐藏起来，另几个人寻找，被找到者为输。躲到暗影的门洞里，藏到昏暗的磨坊里，既想躲过寻找，又有几分害怕。在那昏暗的隐藏地，听着伙伴因找不到而离去，有几分幸喜，也有几分对黑暗的恐惧。这个游戏让人心惊，也让人刺激。也许正是在这种游玩中锻炼了伙伴的胆量的勇气。

养小燕子是大一点的孩子很得意的事情。唧唧喳喳的小燕子常常被伙伴抓来喂养。精心地为它捉来蚂蚱或喂最好的饭粒，保证燕子的成长。在腰间带一个小方匣子，裹上红布，比现在带手机的神气多了！小燕子，真是个精灵。它会认这个小匣子为家，会听懂小伙伴呼叫它的口哨。把小燕子放飞在天上，或水塘边，看它自由的翻飞翱翔，嬉戏着水面的蚊虫，时时发出欢快的呼叫，让人心旷神怡。而伙伴一声长长的口哨，就会把燕子召唤回来。看小燕子翩翩而来，缓缓地落在小匣子上，唧唧的叫着，那亲切可爱，谁看了都会心动！

村东还有一个水塘，南头长着许多芦苇。这里游泳玩的人不多。鱼多，水也深。只有许多人都去参与，把水趟混，人们才热火朝天的赶去摸鱼。记得那场面满是轰动全村的。人多把水趟混，许多鱼都躲到洼坑、水窝之处，伸手就能摸到。俗话所说——混水摸鱼，当时就是那样轰动的场面。

我家住在北院。是一处南屋三间、东西屋各两间的农家院。大门朝南，有门房。院里靠南墙堆着烧火用的秸杆、烧柴。大门口一棵大枣树，年年开着枣花，结着大红枣。大门旁边有个大石磙子，家人会常常坐在那里歇息。傍晚就是坐在这个石磙子上，观看那天上明媚的月亮和数不清的星星。有时候听妈妈讲些故事，有时候就是默默坐着。

门前是一片场院，是堆放庄稼和打场的地方，也是游戏玩耍之地。场院就在道东边。每年正月十五，就在路边摆上用糕面做成的象水杯一样大小的灯，一溜摆开。小小的脂油灯闪动着小小的火苗，许许多多家的路灯都摆到路上，很壮观很神圣的场面。据说，回家过大年的神仙和祖先，也都在这油灯照亮街道的夜晚启程回府了！

过大年是村里最热闹也最神圣的时候。房屋都要打扫干净，门上都有对联，正房正中的位置请回祖先，供奉着家堂。院里搭起了天地爷的神坛，用高粱秆架起的塔型的神坛插满了柏树枝，庄严而神秘。大年三十，是不准叫名字的，因为各路鬼神都在，小鬼听到名字会把人的魂灵带走。所以，院子地上都铺上芝麻杆，踩上去就会发出声响。小鬼怕踩芝麻杆的声音被人听到，也就不敢行动了。现在想来也许好笑，但是家人当时做起来都是很认真很虔诚的。那其中也隐含着一种文化和信仰吧！中国人讲究神鬼不欺。知道鬼不好，提防它就是了！知道神作好事，敬奉它就是了！

村里热闹的事还有宰猪的时候。在中心街口的空场地，常常见到杀猪的场面。用热水烫猪毛，用刮板刮毛，常常有孩童们观看。有趣的是，到晚上把脏了的油放到猪蹄甲里可以点灯。莹莹灯光给伙伴带来许多乐趣。

家里杀了猪，是会接济乡邻的。记得有一年我家杀了猪，煮了一锅肉和骨头。我一碗一碗地送到乡亲家，最后剩下家人吃的就很少了。这或许是乡邻和睦的习俗吧！

村里人是常常端着饭碗到路口凑到一起吃饭的。每人一个大海碗，是玉米面糊糊，或是带上窝窝头，大家边吃边聊天。有的还端着饭碗串门，在邻居家吃着自己带着的饭碗，让现在的城里人都难以想象，难以置信。为什么吃饭的时候，端着饭碗还要凑到一起聊家常呢？是和睦，，是不讲究；是天热，跑出来凉快？总之，人们是乐此不彼！

妈妈常串门的是东臣长辈家和寅生家。东臣的媳妇生孩子还是妈妈去关照的，我当时年龄小也跟着去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生孩子时的喊叫，后来还淘气的模仿，让东臣媳妇苦笑不得，埋怨我妈妈为什么带我。

寅生是我的小伙伴，比我小些，我们常玩在一起。论起辈份该叫叔叔。他的妈妈与我的妈妈年龄相仿，又很合得来，所以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互相串门是常有的。他家还有个老爷爷也常到我家来聊家常。邻里之间借取往来也是常有之事，借一斗粮，借一升米，借借还还，相互关照。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也不乏乐趣！

几十年后回到故里，已经很难再找到孩童时的模样。走访了所有的亲友，他们也都变化的难以辨认了。但是，心里还是热乎乎的。乡亲，乡亲，故乡永远在心中。当年的水塘、林地现在都成了平平整整的水浇地了。到处都是庄稼。有一处桃树园算是替代了以前的树林！在桃树林乡亲们一起照了像，吃了桃，圆了儿时的亲情。

不见了，杜庄的水塘；不见了，杜庄的树林；还有知了，小燕子；但杜庄留下来永远的记忆。它，永远是我儿时的模样。那水，那树，那伙伴，那游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