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前小序:月是故乡明,情是故乡亲。旅美华侨罗资琼女士祖籍系湖南衡南县宝盖乡太一村,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随夫罗萍先生由台湾去美国定居。其母欧阳氏一直僻居穷乡。罗女士浪迹海外40多年未归。母女俩远隔重洋,忧思绵绵。在一段漫长时间内,母女俩音讯全无。1980年以后对海外华侨开禁,才开始通信。但仍未获准回国探亲。直至1986年6月,罗女士首次获准回国探母,而其母欧阳氏却先于其归期而仙逝。罗女士在离开母亲40年之后却与母亲相会于坟头。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头,千呼不应,万唤不回。罗女士立于坟头,苦泪如泉,忧肠寸断,长歌当哭,愁思如涛。罗女士回到美国之后,由于忧伤过度,刺激太深,促其心脏病猝发,亦于1986年10月仙逝,葬美国。其丈夫罗萍先生依其妻遗嘱,在罗女士生前母校——湖南衡阳市一中(原船山中学)捐款3万美金,设立资琼奖学金。该校为罗女士在校园内塑一半身铜像,建大理石基座,并刻罗女士生平事迹于其碑上,以志永久纪念。
此诗仿罗女士当时归国寻根探母的心境而作,抒其爱国寻根之情。此诗曾在衡阳电台广播,其弟曾将此广播诗录音,将录音带寄往美国由罗萍先生收藏。作者系罗女士之弟的亲友,也是罗女士之乡友,后作者将此诗曾寄往美国华文诗刊《新大陆》。作者愿欧阳氏母亲安息,祝罗资琼女士永生!
(1)
罗资琼女士归国探母,来到母亲坟头,她在轻轻哭泣……
母亲,我在唤您,
我在唤您,我的母亲!
我在千声万声地呼唤您啊
生我养我的伟大母亲。
您为何不应?您为何为何不应?
我是您的女儿,我是您思念了四十年的女儿啊!
母亲,让我紧紧地抱一抱您吧,
让我狂热地亲一亲。
让我拉着您枯瘦的手,
让我摸一摸您的满头银鬓,
让我扑进您的怀里哭个痛快。
可是,可是,万万想不到与母亲相见
却在这山野之坟。
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头,
看不见您的身影,
抱不住您的臂膀,
我只能抓一把坟土紧紧地贴在心口。
从坟土里我侧耳倾听,
我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孩子,您回来了,回来了,
我想死您了,想死你了,让我们在梦中
好好谈心,让我读遍您的全身。
你丈夫可好,你儿女可好,
为什么不带来见见我?
我好想好想你们啊,我好想你们。”
母亲,我的好母亲,
您别说了,别说了,我只有长歌当哭,
我好伤心。
孩儿的泪水打湿了您的坟头,
孩儿的愁恨比山还重!
母亲,您在里面可好,
您是否在里面睡得安稳?
母亲,您的尸骨还在,您的亡灵还在,
我的泪您感受到了吗?
我想,您枯涩的亡灵一定会得到滋润。
您看,坟头的小草在点头,
我知道了,那是您在托小草与我谈心。
小草啊,您可理解一个四十年未归游子的思母之情?
小草啊,四十年啊,我终于从地球的另一面归来了,
四十年的爱,四十年的恨,四十年的愁恨谁知情?
清风,白云,流水,归鸿,
你们能否寄托我的哀思?
为什么不停一停,
为什么不停一停,听听我对母亲的哀鸣?
愁是山,恨是海,爱是河,
这愁山恨海谁能称?
母亲啊,在异国,我多少次与您梦中相逢
来到您身边,母女俩却不能相依相吻。
难道眼前仍是一场梦?
不,我已飞越重洋,飞过关山万重!
我已分明脚踏故土回到温馨的家中。
母亲啊母亲,您为什么不坐在堂前,
您为什么要长眠在这山野之坟?
母亲,母亲,我可敬可爱伟大而慈祥的母亲啊,
您可听见了女儿千呼万唤的声音?
我愿眼前是真,更愿眼前是梦,
如果真是梦该多好——
我盼母亲在一夜熟睡后醒来,
与女儿轻轻地倾诉四十年的离情。
女儿要为母亲洗尽满面风尘,
女儿要为母亲洗掉一身愁容。
女儿要为母亲梳妆,
还我一个四十年前的母亲。
您在里面听到了吗?
母亲,母亲,我好可怜的母亲,
您再送我一个温馨的团圆梦吧,
您再送给女儿一个深深的吻。
(2)
久久地,久久地,
我立在母亲的坟头,
孝心敦促我向母亲下跪,
香火代替我对母亲诉情。
我陷入了深长的回忆,
四十年的风云在我心头翻滚——
母亲,生我养我的母亲
您把血肉之躯的我送到了人间,
裹着尘世最厚最浓的真情。
二十年的辛酸与血泪,
铸成了一个理性的我。
在那个非常时代,我却离开了大陆,
离开了朝夕相伴的母亲。
我随丈夫飞到了地球的另一面,
一去四十年,让母亲为我蒙受了多少冤尘。
母亲在小山村为女儿吃尽多少苦头,
流了多少泪水,
风雨飘零,茹苦含辛。
母亲在小山村天天盼,天天望,
望断秋水,望断云天,
望不尽海天茫茫,关山万重!
一万四千多个日日夜夜啊
母亲都在心里掐指算女儿的归程。
一万四千多个朝朝暮暮啊,
母亲都在心里默念儿女之情。
泪水打湿了多少枕头被衾,
母亲在愁思中衰老,
母亲在忧念中病重。
在大病中,母亲还在轻轻呼唤女儿的小名。
母亲在临终前还睁着大大的眼睛啊
不见女儿不甘心!
可是,她却等不到这一天,
她只能将四十年的离愁别恨带进了坟墓。
在大洋彼岸,在海外名城,
我天天在祷告真主,盼母女团圆,
却只能将思母之情托付给飞过太平洋的彩云。
伟大的母爱是人类最崇高的爱啊
有谁能割断这骨肉之情?
我跪在母亲的坟前,
我跟母亲连连磕头。
我给母亲双手合十,烧几柱清香,
烧一堆钱纸,送一对花篮,
坟头小草感受到了女儿的虔诚,
代替母亲在向我点头含情。
母亲啊,愿你的灵魂永远安息吧,
女儿思母的情涛啊何日能平?
(3)
我从那个“金元帝国”飞来了,
从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来到了这个朴实贫穷的山村。
从那密如蛛网的高速公路边的别墅,
来到了这个泥泞坎坷的村野。
我是从这个小山村走出去的啊,
我如今又回到了这相隔四十年的山村。
家乡啊,您为什么对我像隔着一层如梦的纱巾?
乡村的干部啊为什么都对我瞪着惊羡而贪婪的眼睛?
他们把我看作了一座金山,而不是一位华侨女性。
老少乡亲都痴痴地望着我,
他们把我看成了天外奇人。
我刚踏上县城,就有许多官员围着我,
县干部陪我,出出进进,小车送迎。
他们怕我一个人“单独行动”,
他们像保护官员一样地保护我,
让我受宠若惊。
回到了家乡,屋里屋外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有好多话想讲,却又无法掏出内心。
不,我不是“金山”,也不是“奇人”
我是一个生活在美国的普通的中国女性。
在异国,我也不过是平头百姓,
我真的不重要,为什么把我看成贵宾?
在美国,我能用金钱买得到一切物质文明,
却买不到母爱,买不到真情。
在美国,一切物欲我都可以得到满足,
却永远无法解除思乡之苦,思母之恨,
我内心的苦痛有谁知情?
四十年,我在海外恍如一梦,
却永远清晰地记得家乡的小山,小村,小路,小井。
让我在这生我养我的土地上,
透心地吸一口泥土的芬芳吧,
让我们在这故土上大声呼唤——
归来吧,真情!
归来吧,人性!
(4)
罗女士结束了寻根又回到了美国的名城,
离别了故土,仍然魂牵梦绕着故乡的山林。
她天天思念可怜的死去的母亲,
她夜夜盼望在梦里与母亲相逢。
她久久地望着家乡的方向发呆,
她深深地自责、自怨、自诉、自问。
有一天,她边走边想,满脑子是母亲的身影。
忽然,她跌倒在地,心脏病猝发不醒。
她被送进医院抢救,却无法挽回她的寿命。
罗女士真的到母亲那儿去了,
因为在那个世界里,她可以与母亲相逢谈心。
罗女士的丈夫厚葬了妻子,
按照妻子的遗嘱向国内的母校捐献了三万美金。
湖南衡阳船山中学的老校友啊
把她的半身铜像树立在校园之中。
罗资琼奖学金在一年一年发放,
罗女士的爱国形象在湘南大地闪光,
祝罗女士永远安息!
祝罗女士精神永昌!
(此诗作于1986.10,初稿于衡阳,1992.5三稿,
1999.3五稿,2006.3重改,2007.5定稿,第
4节是作者在重改时添加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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