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八一年八月二十八日,这是一个特别值得我记住的日子。
这一天,我背着简单的行囊徒步来到了离家十多公里外的白水完全小学,成了个孩子王。当年,初上讲坛的我,眼睛里汪结了满眶期待,内心中深藏着对明天美好的无比憧憬与向往。思量着,我终于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可以尽情地放飞埋藏在心灵深处的长久愿望。
其实,我应该想到,这应是我如水生活岁月的开始,只怪我当初并未曾感受到它而已。如今,当年的毛头小伙已凭添了如许的白发,额头、脸庞爬满了数不清的沟壑,当初的豪情已经被如水的岁月挥霍殆尽,青春的棱角也被这如水的岁月磨光磨平……。现如今掐指算来,时光已过去整整三十个春秋了。
白水流觞看舍北,团山拱秀笑塘东。这是已故的敬炳老先生当年写在学校大门两侧的一付对联,一语道尽了学校周边的风物。一弘清泉水自团山潺潺而下向南流淌,注入学堂门前的一口池塘之中。之后,又漫过水塘南面的隘口,溢出池塘哗哗的继续前行,一路唱着欢歌扑进母亲——鄱阳湖的怀抱。由于池塘水质清冽、明净,塘可鉴底,故池塘名曰“白水塘”。“问渠哪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朱老夫子的千古名句似乎在这里找到了强有力的注脚,让你不信也得信,非得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可。塘沿有几道用木桩架起的青石板栈桥,高低错落地伸入塘中,这是村民们用来洗衣、洗物用的“码头”,石桥的板面也早已被揉搓得润圆而失去了光泽。几树古樟,翁郁葱笼,傲岸耸屹塘边见证着生活的风雨沧桑,用年轮来圈点这去留在白水塘边的人生书写。
每天清晨,我用脸盆装了换洗的衣服来水塘边洗,石板往往早被村姑村嫂们占满了,便得耐心地等待别人洗好了之后腾出来的空位子插进去再洗。日子长了后,一位名叫月华的村姑说:“你这么个大男人,每天来和女人争搓板,不象话!放在这里吧,我帮你洗。”每逢这样的时刻,我便臊红了双脸,在大家异样的眼光里,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恨不得立马跳进水塘,潜入水底去把自己深藏起来……。
每天傍晚放学后,我常常喜欢带上一本好书来到水塘边,斜倚着老樟,坐在隆起的树根上漫不经心地读。书中的内容到底记下了多少,我到今天也不知道。我只记得夕阳下,黄昏里,雾霭中,看塘东、塘西和湾里,小村之间被从层层叠叠屋瓦的缝隙中,渗透出来的丝丝缕缕的炊烟连成了片,朦胧弥散开来雾化了小村的全部,给人一种沉寂的美感。不时有农人扛着木犁、挑着谷箩从身边走过,脚步是夯实而有力的咚咚。牧儿散骑牛背,斜吹短笛,笛声悠悠,又给静谧的小村注入了蓬勃的活力。
这一年,与我一起扛班的是个民办老师,名叫宗新,我常常叫他癞痢子。其实,他根本就没生癞痢,只是性格特别倔犟,有点象癞痢子的牌子罢了。我们俩搭伙带班倒是蛮协调的。我带语文他上数学,上课几乎不用课表,每人半天轮流转,用当时的话说,我们是叫做打铁,一人一榔头顺着过。最有趣的是他有时中午不回家,便约我一同去二里外的程家,上供销社的分店买饼干,买过之后在路边的凉亭之中坐下来吃,边吃边聊。可惜没水喝,干得要命,便只好回到学校来寻水喝。晚上,常常是我一个人住校。孤坐在油灯下,备好明天要上的课和批改完学生作业后,我便拿出水彩盆子铺上纸,信马由缰地涂画起来。画得最多的当是飞燕与莲荷了,虽然画出来的东西是形似而神非,但足以让我打发那冰冷长夜的孤独与寂寥。
第二年秋天,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白水,亦悄无声息地去了镇上的中学任教。似乎于白水完小来说,我并没有留下什么值得回味的记忆。我不知道是白水漂洗了我,还是生活原本就如是,我只觉得岁月就如同白水一样的流过,淡淡的,因无味而更无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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