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很少笑的。不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日子里确实没有什么可笑的事情,还是连绵不断的大青山让父亲无法笑起来。总之,父亲对笑是非常吝啬的。
就在姐姐刚刚会爬的时候,体弱多病的爷爷就扔下两鬓成霜的奶奶和未成年的幺叔独自去了。父亲瘦弱的双肩上一下子承担起了两副重担。紧接着,我们兄弟三人又相继来到人间,更叫父亲寝食难安。从我记事起,父亲仿佛从来不知疲倦似的,总是天没亮就起床,天黑以后才归家。即使吃饭的时候,也总是我们开始吃了以后才来,还未等我们吃好他又走了。也许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的缘故吧,父亲虽然很少打骂我们,但我总觉得他严历有余,而慈祥不够,有点怕和他在一起。
小学毕业的时候,我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初中。那是一个有雾的早晨,当班主任把录取通知书递给父亲的时候,一字不识的父亲用双手紧紧地攥着,竟然有此颤抖。父亲看了一遍又一遍,沟壑纵横的脸上绽放出孩子般的微笑。然后,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
啊,父亲原来并不可怕!平时,他把他慈母般的情用一种特别的方式表达出来,遗憾的是我们当儿女的未能品味出来。父亲是一座沉默的大山,总是屹立在我人生的旅途中,风来挡风,雨来遮雨。为了供我们兄弟读书,父亲起早贪黑,更加劳累了。长期的耳目染,一种吃苦耐劳的品质渗入了我的灵魂深处。此后的日子里,无论道路多么泥泞,无论风雨多么颠狂,我都绝不轻言放弃!
1987年的秋天,我终于成为我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滴酒不沾的父亲第一次端起了酒碗:“行!老子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供下!”几多泪水,几多眼泪,就在父亲开心的笑语中烟消云散了。为了筹集学费,父亲毅然卖掉了他视若生命的老牛。望着被岁月的风风雨雨折磨得像犁弯一样的父亲,我禁不住哭了。父亲看了一眼撩起衣角偷偷擦眼的母亲,笑着说:“傻孩子,哭啥呢?只要你们姐弟争气,我和你娘就是累死了也值得!”浑浊的眼睛里分明蓄满了泪水!
永远记得那个白露为霜的早晨,父亲挑着行李为我送行。那沉沉的担子,压弯了父亲肩上那黝黑的扁担。
“爸,让我挑一段吧。”
“我行!”父亲用手一垫,利索地把担子换到左肩,迈开大步幸福地走在故乡通向山外的青石路上。
我跟在父亲的后面,露水打湿了裤角,裹在脚上,凉飕飕的。凝视着父亲零乱的白发,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我什么也没有说出。寂静的山路上,父亲沉重的喘息声,流水一样弥漫开来。
车窗外,父亲左手拄着弯曲的扁担,右手的衣袖不停地擦拭着汗水,满脸的灿笑:“到了学校,也别太攒,差钱,写封信回来。”
“爸,回吧!”我不敢跟父亲的眼神接触,抬起头望着已升起人多高的太阳——那太阳正灿灿的对我笑。
父亲走了,暖暖的阳光中,父亲的背影越来越小了——
我闭上眼睛,有两颗晶莹的泪滴从我的心头悄然滑落……
那时侯,我的梦想是玫瑰色的——大学毕业后,当一名记者,走南闯北,用我五彩的笔书写七彩的人生。然而现实总是那么的无奈,一个雾蒙蒙的早晨,一辆破破破烂烂的客车把我送回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大山的怀抱。
那个夏天的太阳是火,把父亲赤luo的背脊晒得黑亮黑亮的。望着父亲佝偻的脊背,我迷惘了:难道我又要像父亲一样在大山的怀抱里终此一生?
是个午后,太阳虽已偏西,但依然很毒。我跟着父亲来到地里,那矮小的玉米在太阳的炙烤下恹恹的,侏儒一般。
“你写信回来要钱,我只好把买肥料的钱给你寄去了。”父亲说。
“既然这样矮小,还服侍它干什么?”
“种下了,多少总会有点收成。”父亲深情地凝望着那些迎风招展的玉米。 “再说,把草薅了,下季再种也干净的多。”
父亲总是这样,无论环境多么艰苦,他都微笑着面对。“困难总会过去的”。父亲总是乐呵呵的。在他的感染下,我的家虽然清贫,但绝不缺少笑声。
“种下了,总会有收成。”我默默地的重复着父亲的话,扭头看了看别人家那高大粗壮的玉米,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随后的日子里,我静下心来做我该做的事。值得欣慰的是,我未让我的父亲失望。
岁月匆匆,流走了多少欢乐和忧伤,飘逝了多少往事和记忆,唯有父亲的微笑还清晰如昨。父亲的微笑是风,在我头脑发热、自以为是的时候,让我警醒;父亲的微笑是火,在我寒冷、需要关怀的时候,给我温暖,激励我在泥泞的道路上义无返顾地跋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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