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跟前,说要给我看一件宝贝,我笑着说,啥宝贝那神秘。他说你看了就知道。他打开随身带来的一个塑料袋,剥开一层又一层,一连有四五层的样子。里面是一叠写生用的速写纸,纸上全画满了果体女人。这是我与农民书法协会会员小程的第一次见面。
2001年,我工作的那个乡镇搞起了“文化兴镇”活动。一夜之间,成立了农民书法美术摄影协会,平时爱好写字的、画画的、照像的和工艺制作的爱好者都被吸收为会员,并为每一位会员发放一张会员胸卡。我也成了其中一员,并担任美术协会理事。主要工作是负责收集美术作品和布展。
那天小程找到我来交展品。我看见他胸前佩戴着是美术协会会员卡。他年龄不大,好像十七、八岁的样子。蓄着长长的脏头发,穿一件白中泛黄的衬衣。
他郑重把那些速写纸一张一张小心地摊开在一张大会议桌上,我低头一看,全是果体女人画。细看那些画并非出自专业画师之手,线条拙笨而不流畅,造型极不准确。
“是你的作品?”我问小程。
“是我爸爸的”小程跟我讲。他爸爸在南方一家广告公司工作,这是从广州带回来的,为了参加这次镇里兴办的美术展览。他就把这些拿来抵作自己的作品。
说实在的,从画作的线条和构图来看,这全是一些粗俗之笔。看后令人作呕,毫无美感。既谈不上艺术,更谈不上高雅。小程不懂艺术,以为美术的最高境界就是画果体女人。其实不然,美术之于女人体之美,犹如文学关于女性之美是个永恒的主题,但并非一概而论。小伙子非常崇尚他父亲的这些画作,简直奉若至宝。我无意去褒贬他的作品,也没法纠正他的审美观。我想有其父,或当有其子。做父亲的能把这些拙劣之作给了儿子,长期所驯养而成的许多观点和想法必定与父亲必无二别。同时我还感觉他那又脏又长的头发和白里泛黄的衬衣也一定是效仿他那个艺术家似的父亲。
他见我一言不发,大概出于意料之外。甚至,他还怀疑我美术修养水平。“这很难弄到手的”他对我说。都是真品。他在诱导我,或是说在培训我的欣赏能力。我暗自哑然。一个无知的父亲,一个无知的孩子。
小程在关注我的甄别。他希望这些“珍品”能在这个山乡小镇引起轰动。但我却无所是从。我没办法把这些“大作”公之于众,又不忍去冷却一个幼稚青年对艺术的追求。我拿起炭铅,在一张白纸上信笔涂鸦,准确地说,也画了一个果体女人的速写。我边画边注视着他的神情,小程完全被吸引了,他还不时瞟一眼他父亲的作品,或许在暗作比较。画完后,我才觉得有资格和他交谈,这样的孩子有时是很固执的,轻易很难被说服。
“你画的真好”他说。“你是学美术专业的吧”。
“不是,我是自学的,非常喜欢画画”我真诚地说。
“画画非得画人体吗。”他问我。
这很难说,并非如此吧。这是美术界有争论的问题,我也只得模棱两可地回答。随后一扬手把那张纸撕成细细的纸条。“还得看场合”我说:“比如这次展览,不如美术专业展,只能展一些农村群众喜闻乐见的作品,像这样的作品就不合适。”我随手把那些碎片扔进纸篓。小程似乎听懂了我话意。也随手把他父亲的那些果体女画收了起来。
许多年过去了,我经常想起小程,不知他现在在干什么,他也该早就成家立业了,或许有孩子了,不知他对美术的爱好程度如何,还有他父亲的那些果体女画后来是怎样处理的。那是一个误区,对美术的误解。但愿他总不会再把那些“杰作”传给他的孩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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