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柳捂着胸口，猛烈的咳嗽了两下，一口鲜血便从口中喷出，血是黑色的，“血毒手，好厉害的血毒手，幸亏老子逃得快。”这时，天空又不合时宜的下起绵绵细雨，秦柳再次吐了口血：“妈的，人倒霉喝口水也要被呛着。”

不远处，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孤独的立在这绵绵细雨中，好像一个被狠心抛弃的孩子，静默在这灰蒙蒙天地间。秦柳捂着胸口，步履蹒跚的往茅屋走去。

茅屋里的茅草虽然潮湿，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他现在觉得舒服极了，便想舒舒服服的睡一觉。然而就在他要睡下的时候，茅草屋破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以为是风吹的，便没在意，但接着他就听见了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常人几乎听不出来。

他忽然又想到了万重山，万重山的轻功独步天下，然而万重山真正令人害怕的功夫却是血毒手。想到这里，他猛然翻过了身体，然后他就看到了走进来的这个人。

他不是万重山。

秦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懒洋洋的问道：“你也是来躲雨的？”

来人年过六旬，满身的疲倦写于脸上，好像行了千万里路似的。

“这是我的家？”来人说。

“你的家？”秦柳疑惑的看着老人，“可这屋子看起来如此破烂，好像很久没有人住了嘛？”

老人咳嗽了几下，咳得全身都抖动起来。接着，老人又大口大口的喘气，喘完之后似乎才觉得舒服了一点，然后他才慢慢的坐了下来，坐在草堆上。

“我离开这屋子已经十年了，我本以为这屋子已经不在了，没想到它还在。”老人说完之后又看了一眼秦柳，秦柳的手还在捂着胸口，秦柳的口角也还有血迹，乌色的血迹。秦柳知道老人正在打量着他，心里便有些警惕了：“看我干什么？”

老人不紧不慢的说：“血毒手的伤无药可治。”

秦柳的心砰然一动，没想到这老人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伤。这时候换他打量起老人，他将头转向老人，然后将老人从上到下，从脸部到腿部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人依旧一脸的疲惫：“我是什么人？我好像自己也不清楚。”秦柳又像看怪物似的看了看老人：“你怎么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呢？”

屋子的门再一次吱呀的响了起来，是被风吹开的。老人将头转向了门外，门外的天色依旧很暗，绵绵的细雨依旧下着。冷风从外面吹了进来，夹带着雨天特有的潮湿空气。秦柳感觉有些冷，想起来关门，刚动了一下身体，便觉胸口很闷，有些喘不过气来。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你的伤势很重了，估计活不到今天晚上。”

“你说什么屁话，我要活到八十岁呢！”秦柳有些不服气的说，但说完这话后，他又猛烈的咳嗽了起来，“我曾经算过命，我能活到八十岁？”

“难道你就那么相信算命的吗？”老人盯着他，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他忽然感觉有些凄凉，“我怎么能死呢？我还那么年轻，我怎么能就那么死掉呢？”这话当然是在他的心里面翻涌着的，他是绝不会对别人说的。一向倔强的他从来没有向别人屈服过，哪怕是血毒手万重山。他冷哼了一下：“你只是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糟老头子，你又凭什么评论别人的生死？”

老人微微叹口气：“是呀，我只是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接着老人目光如炬，锋利无比，像一把尖刀一样刺着秦柳：“可是我至少还能承认这一点，而你呢？明明知道自己的命不久了，为何还不承认，自欺欺人呢？”

秦柳感觉就在一瞬间被老人这把无形的尖刀给刺中了，他忽然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他的思绪回到了三日前的那个夜晚。

三日前的那个晚上，她对他说：“你走吧，你不是万重山的对手？”

“走，我为什么要走？你可是我的妻子，难道你以为我忍心看着我的妻子被别人抢走吗？”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拳头已经狠狠的落在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上，于是梧桐树碧绿的叶子便飘舞起来，最后缓缓落地。

她看着飘舞的梧桐树叶说：“万物都有归于尘土的一天，好，既然你决定了你就去做吧。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多么温馨的话呀，人这一生中，只要有一个女子能跟自己共赴生死，那么此生还要求些什么呢？”

“不，小梅，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他好像是做了一场恶梦似的惊醒过来，小梅并没有在他身边。在他的周围依旧是破烂的草屋，潮湿的空气还有那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老人。

老人看着满面是汗水的秦柳说：“你刚才昏迷了过去，口中一直喊着小梅。”

秦柳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梦语般的说：“她死了，她一定死了？她说过，在傍晚之前等不到我回去，她就会自杀。”

老人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秦柳忽然摇摇头，变得十分之冷静：“你说得对，我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老人说：“你现在死了你说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呢？”

秦柳忽然笑了下，笑得很苦涩：“哼，泰山？鸿毛？我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泰山鸿毛？也许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强者生存的世界，只有到了那边，我们才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老人忽然笑了一下：“哼，你以为到了那边就不是强者的世界了吗？”

秦柳不说话了，他感觉有些累了，想好好的躺一躺，可当他一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就又看到了小梅，小梅说：“我说过，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秦柳好像明白了什么，猛的睁开眼：“对，我不能死，我不会死，小梅我不会死。”他的体内好像一下子有了力量，然后他就站了起来。他站起来的时候，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好像站不稳似的。

老人看着站起来的他，又将眼神望向了门外。

“七情六欲，红尘俗世？为什么谁都看不穿呢？”老人喃喃的说着，眼神显得有些空洞，“十年了，我离开这里十年，可我还是回到了这里。”

老人的话不知道是向谁说的，也许是跟他自己说的，也许是与秦柳说的。可是秦柳这个时候已经冲出了茅屋。

茅屋外面的雨依旧绵绵，秦柳走了两步，便重重的摔倒在地上，浑身沾满了泥浆，成了一个泥人。

老人看了一眼秦柳，又摇了摇头。

秦柳感觉天旋地转了，感觉整个世界都飞了起来，可是很快他又觉得飞起来的不是整个世界，而是他一个人。他知道他的灵魂正在飞腾，也许就快飞到天上去了吧。但他的大脑里却出现了另一个念头：“小梅不能死。”

是呀，小梅不能死。

只有自己不死，小梅就不死。

他费劲的爬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没命似的跑进了茅屋，然后跪在了老人的身旁。“求求你，求求你，老人家，你一定要救救小梅，救救小梅！”

老人摇摇头说：“我只是一个老人，我谁也救不了。”

秦柳又开始喘气，“你能救她的，你能的。”

老人却也开始喘气了，他看了秦柳一眼，忽然笑了下:：“你看看我，一个将死的老人，我能救谁？”老人说完之后，却从身上拿出了一壶酒。他将酒盖打开，然后递给了秦柳。

秦柳没有结过酒，而是继续求老人救救小梅。

老人摇摇头说：“小梅？小梅是谁？谁是小梅？救她，我怎么救她？”

秦柳好像看到了希望，便急促的说了起来：“小梅是，小梅是……”他的话语一急，又开始咳嗽了起来，接着他的大脑忽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对呀，小梅是谁？谁是小梅？”秦柳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甚至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他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一眼老人，似乎想从老人的脸上知道答案，可是老人似乎跟他一样疑惑。

老人再一次将酒递给了秦柳，秦柳接了过来，一口饮了下去。

“你知道吗？”老人说：“酒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可以让人忘却一切。可是，可是我始终不明白，我喝了十年的酒，我为什么就不能忘掉我的一切呢？”

秦柳喝完了满满的一壶酒之后，脸色变得有些红润，他抬眼看了一眼老人，突然问老人：“你想忘掉些什么？”

老人疑惑的看着秦柳，又看了看自己，突然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到底想忘掉些什么？我怎么都忘了。”

雨开始下大了，并且下了整整一晚上。茅草屋在一整夜的雨水的冲蚀下彻底的垮塌了，就像老人以为的那样，茅草屋从这一天开始也开始渐渐的没了，连一块木头也找不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