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我一直被同一个梦所困扰,总是梦见两只狼。
在一片蓝色的森林里树深林密、水肥草美,阳光透过高高的树梢照下来,投下带雾的光柱,狐奔兔跑,鸟鸣虫叫,但那是一片狼的领地。在狼的王国里,有一只老狼,凶残而狡猾,当了十几年的头领,在狼群里风光体面且八面威风,整个狼群都听从它的指挥,捕猎时,它一声嗥叫,所有的狼就像篮篮球场的运动员一样前锋中锋后卫各就各位分工明确,捕杀猎物后又都退避三舍,在狼们眼睛冒着蓝光嘴里涎着口水并发出呜呜的叫声中它第一个享食美味。它拥有一群娇美的狼后,享有至高无尚的交配权,母狼们为它相互争风吃醋,因妒嫉而厮杀追咬。它一连打败十几个挑战者,每次都有惊无险。突然有一天,狼群里来了一位新成员,它来自蓝森林的外面,有着健壮的体魄和光洁的皮毛,它的嗥叫震撼林梢,它比老狼更年轻,更敏捷。这只年轻狼的出现立刻打破了狼群的平静,母狼们为之兴奋而心动,老狼感到了来自这只年轻狼的威胁。
我们所在的那所小学位于城郊,虽不比县城那样炙手可热,但进不了城的教师和学生首选就是这儿。这几年随着城镇建设的快速发展,县城人口激增,外来务工人员和新增居民带来大量借读生,新建几所了小学仍不能满足需求,所有教室挤得满满的,课桌码到了讲台上。借读生要交借读费,学生数量成几何级增长,学校的一笔收入也相当可观。有钱好办事,校长也自然而然财大气粗了。
但是有一点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进城难。学生找学校上学,教师找学校教书,不能直接进城的暂借这儿作个跳板,渐渐的,城郊校长的权力也渐显出来。城里人满为患,城郊学校自然有人找上门来。找人不能空手,开始是拎两条烟提两瓶酒,但怕目标大,恐贿赂之嫌,后来干脆送红包,红包的票子也由原先的一二百元增到四五百元不等。老谈从八十年代起就任城郊小学的校长,算是老资格了,老俩口由原来的民办教师转为公办。今非昔比,原先老俩口省吃俭用一年下来买不起一套三组合家具,现在城里盖了一套三层半的小别墅,高档装修,豪华家具和名牌家电一应俱全。没外人时,老谈总是不由自主地冲老伴说“这可是沾了改革开放的光了”,语调抑扬顿挫,甜蜜而自豪。听到这老伴吴老师总是心领神会地瞋他一眼:小声点儿,莫轻狂!
老谈得助老吴,这对夫妻可谓珠联璧合相映益彰。吴老师是女流中少见的高参加内助,学校里的事老谈很少当场拍板,总要回家经老婆反复斟酌反复商量之后,有便宜占便宜没便宜树威信,先已后人,由近及远,无论大小事都合乎自家优选法,又以充分的里由和借口让人无懈可击。老师们戏谑为垂帘听政,背后给她送了个绰号“嬨禧太后”,有的干脆称之为皇后。
老俩口虽进入知天命之年但对滚滚而来的意外之财却爱不释手,恨不得拨回生命时钟,返老还童,用足够的时日去享受那些学生家长和要求调入的教师们的百般乞求和礼金带来的无比喜悦。他们很注重养生,头发白了染黑,你帮我染我帮你染,就连老谈鼻孔里的一根白毛吴老师每天总要瞅几眼,只要它一露头就用剪刀小心地帮他剪掉,千万不能让它伸出来人会显得老。晚饭后,夫妻俩在学校四周宽阔的水泥路上散步,边走边听mp3,有时怕人道论就带上耳机。老谈个不高,一副尖嘴猴腮模样,与高个漂亮的吴老师很不般配,觉得美中不足,于是,两个人在外一般很少同行,不知是怕人说长道短还是啥的。
老谈在这所小学干了近二十年的校长,这是他的骄傲之处,他几乎逢人便讲,干够了,真想歇歇。其实真要换人来干,他是一百个不答应。去年开学发生了这样一件事,经群众民主推荐和上级考察,原教导主任民屈波被任命为副校长,他听了后被搞得六神无主,以为是要替换他的,当晚夫妻俩晚饭后没出门去散步,也没有听mp3。有个老师去他家串门子,见老俩口眼睛鼻子都还是红的,显然是哭了一场,如丧考妣。
从此,屈波成了老俩口的眼中钉肉中刺,在学校班子成员中老谈百般架空他,挤竞他,孤立他。当屈波面称他屈校长背后却称之屈老师,让人觉得他才是真正的校长,这种微妙的称呼让大家心领神会——在这所小学屈波无足轻重。老吴呢,更是在老师中泼屈波的脏水,说屈波是靠住某教育局长来抢班夺权了。学校老师大多是女性,而且大多是通过老谈才进了城郊小学的,于是便顺着她,特别有个和吴老师同姓的吴采采本来不是正规师范毕业,是本县一职业高中通过高收费培训的幼师毕业生,毕业时难找工作,就通过向老谈送礼和老吴攀自家才进来的。吴采采没真本事,常期代低年级的课,但特别爱打扮,一天到晚弄得花香水灵的,看着她那一副美人胚子,老谈的老婆打起了歪主意。
屈波年少曾有过不少桃色绯闻,有说追他的女孩子有一打,有说他和一对姊妹俩同时谈恋爱,而且都是他的学生,总之言外之意屈波是个花心。有一天上学,离上课时间还早,老吴在教楼走廊上遇见他的铁姐妹老朱,便朝她挤了一下眼神,老朱知道有新闻,便凑过来。老吴便对她低声耳语:屈波真不是东西,昨夜喝醉酒去敲采采的门,把采采吓了个半死。哎哟这个死种,真是流氓,老朱立刻愤愤不平。莫告诉别人,我谁都没讲。其实她知道老朱那张嘴是个没底儿的尿壶——有啥漏啥。果然,不出两个时辰,全校女教师们全都知道了这号新闻,唯有屈波和吴采采蒙在鼓里,这样的事当面没有谁去捅破那层纸。对屈波的不满和愤怒很快出来了,学校里的教师多是女性,站在老吴这边的更是添油加醋,议论得有滋有味,这些大多是老教师。另一些是中青年教师,多是分配和选招进来的,对人对事有些主见,平时是屈波的坚强后盾,屈波也可能是她们选出来的,在某方面代表着他们的理想和愿望,但屈波的花心大家都早有耳闻,这则绯闻一出,后盾变成了前敌,没想到屈波果真是这样的人,真让大家失望,或者说这些对他曾寄托着缕缕丝丝莫名其妙的期望的女同事们一下子失望了。有的背后便骂他是色鬼。有的甚至同情吴采采起来,她是受害人哪。也有的幸灾乐祸,谁叫她天天打扮得妖里妖气,活该。但公开场合,老谈夫妇却是显得无比大度和豁达,听到有人议论屈波,他们总是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要是传到社会上对学校和屈波都没有好处。其实他俩巴不得传到天边上去,这才是他们所要的效果。
从众人的言谈举止中屈波感到了什么,他找到我。哥儿们,出了什么事。没呀,我应咐道。哎,真是墙倒众人推, 谁也靠不住,他显得一肚子的冤枉。没想他来这招儿,自已作的事还不是乌龟吃萤火虫自己心里亮堂,他倒装糊涂。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我也不想和他弯弯绕,就旁敲则击,以后少喝点马尿。到底什么事,他忽地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兄弟,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别跟我绕弯子了,我的亲兄弟。从他的神情里可以看出他不像是演戏,那么又会是什么,是谣言,是阴谋?我感到脊背上冒出一丝凉气。没过多久,一年一度的学校班子成员考核开始了,教育局来人发给每人一张上面印有姓名职务工作能力好中差的表,只打勾或叉,那一次,屈波几乎被三分之二以上的人打了叉。老谈很高兴,见人说话嗓门高了八度,夫妻俩晚饭后又先后出门去散步,边走边听mp3。
两只狼第一次交锋出现在一产次午后。森林里弥漫着蓝色的光晕,阳光从头顶树叶缝隙照进来,变幻着七色的光斑,犹如梦之队演奏的乐曲。一只禇褐色的野兔在森林里时而跳跃前行,时而匍匐渐进。忽然传来一声狼的嗥叫,它被那只年轻狼发现了。那只狼离开狼群,径直朝这只野兔奔过来,没费多大力气它就捕获了这只野兔,它嘴里叼着猎物,炫耀着回到狼群。其它的狼都目睹了这一幕,有几只年轻的母狼冲它迎过来。蹲坐在远处较高地势上的老狼王愤怒地仰天长啸,像是警告,又像是宣战,它要惩罚这只擅自捕食的叛逆者,狼群有最严明的纪律。几只母狼害怕地退回。年轻狼倒显得毫在意,它悠闲地用嘴撕开猎物的胸膛,立刻冒出一股清鲜的热气,所有狼都羡慕得直流口水。在众目睽睽之下,它张口准备食用这份美餐。“呜-―”老狼咆哮着扑过来,它呲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它是每位猎物的首位享用者,它不能容忍这位目无尊长的年轻狼。年轻狼丝毫不示弱,它戏谑地叼着野兔跑开,它比老狼显得更凶猛。绕地两圈,老狼没能追上来,它停下来吃几口鲜美的兔肉,红色的血液洒在草叶上点点滴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咸味。待老狼追上来,它又迅疾跑开,然后又停下来食用美味。这样追追停停,老狼累得气喘吁吁,年轻狼吃得直喷饱嗝,随后一扬脖子,把吃剩的兔肉扔给了狼群。狼群立刻发出欢呼的叫声。这一次交锋比得是体力。
在老谈家里,吴采采哭成个泪人,她遭到遥言中伤。这孩子很脆弱,在家遇到事有父母作主,在单位不比在家,遇事没了主张。她听到了有关自己和屈波的桃色遥言一时无所是从。在学校在事就找吴老师,这次也不例外。和她攀成自家人后,她叫她姑姑。姑姑劝她遇事要冷静,不要冲动,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以后离屈波远点就是了,免得人嚼舌根。
除了负责教学业务工作,屈波还代一个班的数学课。由于推行新课改,课堂角色发生了变化。过去那种由教师唱主角,学生被动学习的条条框框要求打破,老师由课堂霸主变成引路人和服务生,很多教师突然觉得自己教了一辈子的书现在变得不会教了,教研显得尤其重要。屈波感觉到一种压力,一种应对教学改革和指导教学的压力。这次课程改革是全国性的,不改教育是没有出路,但一下子改变有些沿习了千百年的灌输式教学方法谈何容易,特别是牵扯到体制的方方面面也非一人一朝一日所能及。为了适应新的课程改革县教育局专门组织学习,看光盘听讲座,还特地请来原国家基础教育司副司长王文湛、教育名家魏书生、孙云晓等在县体育馆为全县教师作报告,思想认识上去了,都说改好。但一到课堂仍是外甥给舅舅打灯笼――照舅(旧),大家适应不了那种没有管制或者看上去有点乱哄哄的课堂,改着改着又回到老一套,结果是用老办法教新课程,容量大,标准高,学生受不了。作业量大了,学生在家半夜还在做作业,家长找到学校表示不满,说怎么把小学生给弄得考大学似的,矛盾集中到教学上业务上,大家一时觉得没了主张。屈波想在自己的课堂上施展点动作,请老师们听课后也未置可否,没人说好也没人说不好。百思不得其解,屈波开始在课改、课标和课程三者之间找原因,发现几乎所有的教师都不能将三者有机结合于课堂,这是一个师资素质上的难题。
在校本教研会上,屈波分析了本校教学改革举步维艰的现状后,又提出逐步提高教师自身素质,适应教学改革的新形势的思路,下面立刻一片哗然。吴老师给老朱递了个眼神,老朱马上伸了个懒腰说,老了,该退休了。轰地引起一片笑声。一阵嘈杂声过后,老谈说没事就散会,于是,教研会成了走过场。
屈波成了不受欢迎的人。学校班子成员怕和他站在一边受到谈校长的另 眼相看,便有意无意间疏远他。大家聚会,没人和他坐在一处没人和他站在一处,递茶倒水把他放在最后。有个老谈一手提上来的女教导主任更出格,一次她家里请客,班子所有成员都请到,唯独不请屈波,甚至连自己的小孩都禁止和屈波的孩子在一块玩。这让他感到有些孤独和无助。
当屈波四面楚歌时,倒是有一个人忽然对他感起兴趣来,这个人不是别人却是吴采采。或许是那次谣言的中伤,把两个人串了起来。吴采采开始听到谣言时先是害怕,好几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敢见人,特别是碰到屈波时绕着走,跟真有其事似的。后是委屈,关着门趴在床上哭得天昏地暗。倒是屈波依旧我行我素,无事一般,吴采采开始惭愧了,人家受到如此羞辱竟从容坦荡,我却又气又哭,气从何来,哭为那般。真是莫名其妙,即便真有此事,在如今坑蒙拐骗吃喝嫖赌样样有之风气盛行下又有何大惊小怪。更何况屈波是学校男同事里为人做事颇受人敬重,她脑海里总是有事无事时浮现出屈波那副坦然的音容笑貌来,她没有按姑姑的要求去离他远点,而是顿生恻隐之心。
有一次,她在姑姑家串门子,见谈校长和吴老师正神神秘秘地嘀咕什么,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吴采采见状并无意去打听他俩说什么,却听吴老师说,采采,告诉你一件事,愿意做吗。采采说,啥事,姑姑你说。吴老师顿了一下,欲说又止。说吧,采采笑着,在你们面前我是一个晚辈,有话就直说。唉,吴老师叹一口气,采采,在我们身边,学校有好事,总得让你优先。吴老师说,学校分有一个县级优秀班主任的名额,都争着要,谈校长有意给你,可有人不同意。谁不同意,是我条件不够?吴老师语重心长地说,谈校长很关心的成长,有意推你为优秀班主任候选人,可屈校长不同意,唉,学校里复杂呀,林子大什么鸟都有!那就下次呗,采采说,反正我年轻,以后机会多着哩。瞎说,这次争不到,下次就争得到?有屈波挡着,你永远休想。那咋办,采采一时没了主张。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吴老师狠狠地说。采采更是一头雾水,只是愣愣地望着姑姑。你给上级写封信,说屈校长在学校经常骚扰女教师,女老师们都害怕见到他,然后找几个女老师作证,只要上级来查他作风不正,把他搞倒,在评优秀班主任时我们帮你投票,不就得了。采采一听吓得后脑勺直冒冷汗。心里说,真损呀,为一个破班主任,那么做值得吗。吴老师见采采犹豫不决地样子,一下子火了,怕什么,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采采吱吱唔唔半天,我咋说呀,说他骚扰女老师,咋个骚扰法。说到这,她不由得一下子羞得脸红脖子粗。肚子里像吞下一只苍蝇,说不出的难受。但她又不好拒绝姑姑的意愿。就轻声说,过一段时间再说吧。这时,谈校长赶紧出来圆场,这样也可以,临放假时再说吧。不过,明天评优秀班主任投票你就不能谦虚,自己投自己。第二天投票,采采趴在课桌底下做贼似的写了自己一票,交上去,没等结果出来就面红耳赤地逃了出去,从此,她再有事没事也不敢去谈校长那儿了。
很快,投票结果出来了,吴采采胜出,当选为县级优秀班主任。计票时有个细心的老师发现一件怪事,全校教职工38人参加投票,每人只投一个候选人,结果是吴采采17票,王若男12票,李潇湘13票,总票数42票,凭空多了4票。这就是说有人做了手脚,塞进4张假票。大家都蒙在鼓里,吴采采却十分清楚:这一定是吴老师干的。
孤独有时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它让人有足够的时间去读书,去习作,去思考,去思过,去远观雾中庐山,去亲近大自然,去返璞归真。它是对手馈赠的珍贵大礼。屈波利用这难得的清闲机会,进行阅读和写作,日子倒过十分充实。
他的日程总是排得满满的,不敢有丝这毫空闲。他害怕空闲,空闲带来寂寞和郁闷。每当那种感觉袭来时,总有一丝丝可怕之感。他深知,这种可怕来自老谈。老谈像一只凶猛的狼,随时有可能向他扑过来,把他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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