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铁匠死了。他死的很惨，自己点燃床下的柴草，把自己活活烧死。据说还与一个女人有关。

他共有兄弟七人，老六是打铁的，老七是烧窑的，前五个哥哥解放前就死了，解放后只剩下六铁匠七窑匠小哥俩，而且还是两条光棍。

虽是文化大革命时代，由于贫下中农种田种地用的铁锄梨耙等离不了铁匠的手艺，盖房造屋又离不开窑匠的砖瓦，所以哥俩各自干着自己的营生，手上也有些零花钱，日子比一般贫下中农过得滋润多了。很多人抽的是自己种的旱烟，六铁匠却常常当人面抽纸烟，很是令人羡慕。但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六铁匠的命运。

那年农历七月初七夜晚，天很热。村里人家都在家口置起凉床和蚊帐，以家庭为单位在户外过夜。每晚，总是先热闹一番，然后陆续睡去，村子里一片静寂，只偶尔听得见几声狗叫。因为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人们躺在自家的竹铺凉床上，仰望头顶上银河星汉，总不免要重温一下牛郎织女的传说。

躺在村南头大槐树下的赵家二嫂，因为赵二每晚先要外出打鱼，孩子们又去了姥姥家，一个人显得清静，就唱起农家小调《打柴调》“清早起来把门开，奴的哥出门去打柴……”在她的感染下，又有几个女人跟着附和起来，不一会儿，山村晚会就这样拉开序幕，张家一曲未了，李家一曲又起。嬉闹的孩子们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劳作了一天的男人们也渐渐鼾声大作。唱累了，又没了听众，女人们这才罢休。

不知是什么时候，人们被赵二嫂的哭叫声惊醒。听了很久才弄清楚：那晚，赵二回来时，见一个人影从自家老婆的蚊帐里钻出来，在大槐树下一闪不见，赵二顿时火冒三丈，掀开蚊帐就用巴掌抡开了，他以为女人偷人。赵二嫂知道自己被人偷偷上床偷了腥，又羞又恼，委屈地抢天掠地地嚎哭大叫着。所有人都被他俩口子吵醒，女人们先是拧一把自己的男人，确认未走穴后再起身去大槐树下关心和安慰赵二嫂。原来赵二每晚总是半夜三更回来。常在赵二嫂半醒半梦中干那事。那晚，赵二嫂开始就感觉不对，她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赵二是不吸烟的。由于在外面人多，她怕惊动了别人，也以为赵二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学着吸烟，就没和他说话，糊里糊涂地由人摆布。女人们听了都义愤填膺，骂那个不要的畜牲。又安慰赵二嫂和赵二少生气，等明日找出那人送到大队革委会去发落。

六铁匠是首选的嫌疑人，他没娶老婆，又吸烟。男人们都异口同声地指认他。于是，大队革委会就把他关了起来，天天开斗争会整治他，自然他的铁匠铺就息炉关门了，更别说当众吸纸烟了。不管怎么说，也算为全村吸旱烟的大老爷们出了一口气。

挨批斗是件很残酷的事，没有人身自由，受革委会管制，挨队挨村接受批斗，六铁匠经常被打得皮开肉绽。七窑匠给他送饭，看管的民兵没让他哥俩见面，让他把饭搁在大队部的排椅上就走开了。七窑匠想为哥哥求情，可找不着地方，常常难过得老泪纵横。

后来，七窑匠就把烧窑把积攒下来的二千块钱都拿出来，趁人不注意，跑到赵二家塞在赵二手上，还当场给他俩口子磕头，求他们去找大队革委会放人。七窑匠哀求着说“二兄弟二妹子，看在乡里乡亲的面上，放了六铁匠这一回，我今生报答不了，来生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的宽宏大度呀”　赵二俩口执意不要钱，又见七窑匠那副可怜相，很是为难。他们咋样去说悔口话呢。

有一天，赵二嫂扭扭捏捏找到革委会主任方四，说那晚是自己发梦惊，根本没那事，错怪了六铁匠。方四眼睛滴溜乱转四下乱瞅，啥，没那事？没那事让人家挨斗，可是犯政治错误的，要追究责任的。赵二嫂一下子懵了，腿都吓软了。赵二嫂顿时没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方四见状便紧逼一步，威喝赵二嫂子从实交待。不然，就上报公社革委会，判她??*********?。赵二嫂想维持原说，方四一百个不答应。她吓得脸色苍白，不知如何是好，求方主任开恩。方四猛地把手里的烟头一扔，一下子扑过去，把她摁倒在革委会办公室那长排椅上。事毕，他答应马上通知七窑匠来领人。

七窑匠来接六铁匠回家时，他死活不愿离开。他觉得白天没脸见人，他沮丧极了。他要七窑匠夜晚来接他。一回到家，他就把七窑匠支开，说要自己好好洗洗。

谁知第二天上午，社员们在田里上工时，忽然有人发现村里冒着黑烟，谁家发火了。大家赶紧跑回来，原来是六铁匠家。他在自家床下放了些干柴点燃，然后，安静地躺在床上。大火扑灭时，他已被烧死。

入殓前，七窑匠哭着为六铁匠擦身子，挨批斗被打的伤痕还依稀可见。当擦到他下身时，七窑忽然不哭了，他大叫冤枉：“我哥死得冤！”

人们围过去，七窑匠掀开他哥的破裤子，指着他的下身,原来他是废人，人们忽然明白六铁匠没娶老婆的原因。

送葬那天，赵二嫂也来了，她哭得很伤心，她给六铁匠磕了三个响头。她已弄清污她清白的人不是六铁匠，方四嘴里的烟味和干那事的动作跟那晚那人一模一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