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温暖的象征,北方人常说春寒料峭,可至今的北方已经立夏了,却罕见地出现夏寒料峭。以往清明左右北方就已经开始脱冬衣了,北方民谚:“清明不脱棉裤,死了变兔子!”说明清明季节天气已经变暖。然而今年,立夏的东北,现在却仍脱不掉寒衣。早晚气温尚在5℃左右,只是日间间或有几天晴朗。可就是这几日阳光,却催生春绿,虽然还是草色遥看近却无,却仍挡不住春天的气息。
今晨,阴雨淅沥。走在上班的路上,抬头发现路旁刚刚抽芽几天的柳树更绿了。那水嫩的柳枝,让我想起童年的柳笛。柳笛就是用这春季刚刚抽浆的柳枝,经过拧动,让外面的水皮与内里的枝条脱离,然后把内里的枝条抽出,再把空心的柳皮筒剪断,把一端打薄,去吹另一端,打薄的一端就会震颤发出声音。
第一次接触柳笛我还没有上学,邻居家的几个孩子爬上路边的树,折柳枝做柳笛。因为当时苗圃①有护树人巡视,邻家的小朋友们就约我在树下等着,他们折下的柳枝从树上丢下,让我拣起来拿回院子②做柳笛。结果被护树人发现,几个小朋友都从树上跳下逃之夭夭了。只有在树下攥了一把柳枝的我被护树人抓住。这个护树的中年男人,象拎小鸡一样把我拎到我的家里,当时我家所住的大院里的居民委的组长出来(那上树折柳枝的孩子中就有她的外孙子),对护树人说,都是这个地主崽子鼓动那些孩子去破坏树木的。护林人听了后,坚持要罚款五元(当时一个年轻工人的月工资只有19元),后来是我的六奶奶③出面,才化解了此事。我的六奶奶会缝纫手艺,曾经给那个护树人做过衣服,熟人才给个面子,免了罚款。
奶奶因为我惹了祸,把我丢在屋外,根本不听我解释。我孤独地蹲在屋檐下,紧紧攥着那把柳枝,委屈得黯然泪下。一边流着泪一边独自拧动着柳枝,手都拧痛了才做出一个不十分成功的柳笛,吹起来声音比较难听。可这是用我被护树人捏青胳臂与屈辱换来的。我噙着泪,断断续续地吹着那个不成调的柳笛,虽然呕哑嘲哳,却稍慰屈辱的心灵。
成年后我才想明白,那些邻居家的小朋友,就是怕被抓住,才让我在树下拣柳枝。居民委组长那么说也是为了给他们家的孩子推脱。奶奶不听我解释是种无奈。爷爷是个商人,临解放,国民党从大陆逃往台湾时,土地卖得非常便宜,不懂政治的爷爷不顾全家人的反对,把一辈子的积蓄都买了土地。结果转年就解放了,爷爷攥了把地契,也不知道自己的地都在哪,也不知道自己的地有多大,地是一年也没有种过,租子也从没有收过一次,就成了地主了。解放后爷爷因此抑郁而故,奶奶成了地主婆。在那个唯成份论的年代,一个地主身份就是末等公民。任何贫下中农都可以找个理由举报你,斗争你。没有人会相信地主家子弟的解释。奶奶知道从不撒谎的我说的真的,可是奶奶能怎么办呢!
童年的我,因爷爷解放前是商人,家庭成分不好,幼小的心灵上就压上一份不相衬的沉重。入红小兵④是全班最后一个,入少先队⑤是全班最后一批,入红卫兵⑥也是全班最后一批,入团更是全班最后一批。学校里的活动大多是以这些学生组织的名义来进行的,但是只有这些组织中的根红苗壮⑦的贫下中农的子女才有资格参加。因为有过童年那份屈辱,这些歧视才没有对我构成太大的伤害。
每年春季,当柳枝低垂拂过头顶时,我的脑海里都会回响起童年的柳笛声。只是那声音依然低沉,童年的伤疤随之隐隐作痛。大半生过去了,我所期待的高亢的柳笛声仍然没有在我的心头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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