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中篇小说 短粗的绣铁棒怅惘

发表于-2010年05月04日 晚上10:13评论-1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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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每天早上都到公园里打拳的李远长,七十出头了却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昨天,他对老伴说:“过几天打个电话,让他们都过来,我要开个家庭会议。”由于家里只他和老伴过日子了,有好几年没有正儿八经地开过家庭会议了。在大企业里当工会主[xi]的时候,他时不时地就在家里开个会,不管人到得齐不齐,都美其名曰“家庭会议”。别说,他主持的家庭会议,还真解决了不少问题。在单位里,他是个化解矛盾的高手,在家里,他是个解决问题的好手。诀窍何在?只两个字:民主。这也和他的工作性质密切相关。工会,归根结底就是为职工服务的部门,工会主[xi],是这个部门的头儿,没有两把刷子能坐上这个位子?

他算是个有福之人,儿女双全,子孙满堂。老伴刘秀娟比他大一岁,身子骨也硬朗。家务事不仅全能做,每周一两次还去那老年活动中心练练功唱唱京剧。她知道当家的李远长为什么要开家庭会议,这座住了三十多年名叫福楼的旧楼要拆迁了!开发商老板王来风,拆迁主管魏振国,拆迁队长钱包和拆迁队员孙怀遇昨天上午已招集这座楼的主人开过会发过单子了。老两口听过看过问过后总觉得心里不是那么舒畅,召集儿子他们开个会很重要也很必要,毕竟,这房子要是拆了,拆迁款也不能全装入两个老人的口袋,小儿子小女儿大孙子他们都还没有能力买房呢!生活变得好了,房价却高得离谱!

电话打过后,人来得不少,比老两口想像的要多。晚上七点刚过,不仅大儿子李常有,二儿子李常春,小儿子李常胜,大儿媳吴美艳,二儿媳赵惠芳,三儿媳马琪丽准时来了,就连路不近的女儿李雪静,女婿周志明和大孙子李浩宇也踏着几寸厚的积雪来了!空调打开了,房里人又多,热乎乎的。

李远长很是满意。虽说大家现在对房子很敏感,但能一个电话都过来还超乎寻常的来了这么多人,他这个主持会议的当家人还是有点儿高兴。毕竟这么多年了,家庭会议不是不开了就是人太少了显得冷淡。这下好了,他要主持一个人不算少事不算小的会议了!

李远长说:“家庭会议一般都是解决问题的会议,今天也不例外。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儿,有的住得还不近,我也就长话短说,拣最重要的说。咱们这座旧楼要拆迁,上面的意思说得明确,限定时间搬出,按照规定补偿。但还有两句说:‘不得强行拆迁,尽量做通工作’。我们住在一楼,有院子,院子里还盖了面积不算少的平房。我参加了拆迁方开的会,人家的意思是:无论一楼还是顶层六楼,每平方都按五千五百元;无论院子里有没有房子,一律按三十平方折算。大家看怎么办?要是没有意见,下周就可签协定。说好了啊,这老房子不小,院子也有近百个平方,还有咱自己盖的,要是合算的话,会给我们不少的补偿。我们老两口也都这么大了,这一次搞好了,我打算该分的分,该补的补。今天来开家庭会议的人都要有态度。先说一遍再讨论吧。好了,老大先说。”

大儿子李常有说:“那我就抛砖引玉了。说实话,大小我也算是事业单位的一个干部,我还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脏话。这样的规定,那不是逼着人说吗?说句不好听的话,真他娘的是混帐规定!”

二儿子李常春说:“哥,你这话就在这儿说了啊!千万别到外面说。我们家老歹也是有干部有职员有医生有教师有工人,孙子辈也有当小老板的,咱别让人家抓把柄。不过,我哥说得是一点儿都不错,他们这种规定,就是混帐规定!买房分楼层,拆迁不分楼层,买房看院子面积,拆迁不讲了,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小儿子李常胜说:“二位哥哥都发言了,我也说两句:一句是咱们不光要全家一心,还要联合整个楼的住户;一句是就算别人同意了我们也不同意,咱也弄个钉子户扬扬名?完了。”

大儿媳吴美艳说:“我嘴笨,不说了,你们说。”二儿媳赵惠芳说:“我们几个儿媳刚才说好了,就委托马琪丽了。她是老师,能说会道,让她代表我们发表意见吧。”

小儿媳马琪丽说:“行,我来说几句。我认真看了他们的规定,确实有点儿不为我们住户着想,尤其是一楼的住户,心里都会很窝囊。但大家先别生气,看这儿写的:一楼至六楼的住户,原则上不分楼层,都按每平方五千五百元折算……听着没有?这儿有个‘原则上’!原则,一般来说不能是规定好了的内容,它有伸缩性,是可以协商的。再看这儿:‘无论院子里有没有房子,一律按三十平方折算补偿……在征得住户同意的情况下,院子里的树等有价之物,协商解决。’这儿也是有漏洞的:想想看,院子里的树算有价之物,我们十几年前盖的房就不算有价之物?所以,只要我们有理有据,他们不会不讲理的。就算是他们不讲理,我想,现在是法制社会,讲理的地方还是有的。”

马琪丽说完后,大家的眼光都看着李雪静。她是老幺,两个老人唯一的女儿,但她却很恬静,平时话不多。她说:“大家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女婿周志明说:“我和雪静的意思一样。”

大孙子李浩宇说:“挤牙膏挤到我这儿来了啊!好,我也说几句。我这辈的只来我一个人,我不一定能代表他们。我的意思是,他们这帮狗日的要敢强行拆迁,我虽不是涉黑团伙的,关键时刻,我找几个人来先把他们撂倒了再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远长摆摆手说:“不管说多说少,说孬说好,大家都说了。我要强调一遍,在这栋名叫福楼的房里我们生活了三十多年了,你们兄弟姐妹包括几个孙子孙女都在这儿生活过。这几年你们本事大的也好,本事差一点儿的也罢,都搬出去独立生活了,就连大孙子浩宇也二十出头了,到了该找女朋友的年龄了。现在的生活总起来说还是不错的,但男孩儿要没有房子,谈朋友的难度那可就大多了。这房拆迁后,要能补偿得好的话,我们老两口准备买个小点的二手房。其它的钱……”

2

作为开发商,王来风真是不想在李远长他们住的这栋楼磨蹭。现在城市发展快,几年前还算是偏一点儿的地方,可几条道一通,城市一扩展,这儿成了黄金宝地了。早一天盖好,早一天收益。在拿到这块地的开发权后,他叫会计算了一笔帐:如果三个月完成拆迁,两个月打好地基,六个月完成毛坯,三个月搞好装修,他们公司能赚取纯利润三千万元!然而,他也知道什么是“算路不打算路来”,仅在帐上算那是远远不够的。就拿拆迁来说吧,那些住户可都不是吃素的,弄不好,你就是半年也拆迁不了。时间就是效益,时间就是金钱!谁误了工期谁就会吃不了兜着走。这还不仅仅是公司的事,市里的领导讲了,谁要是迟迟不开工,就收回谁的开发权!也是啊,哪个城市没有整体设计?你这一块是疮它那一块是疤,那不既难看又乱套了吗?

王来风五十出头,头发掉得不少了,肚子凸得不小了。但在商场上却依然春风满面。他能拿下这块地儿,除了和他差不多有八拜之交的季副市长暗中帮助外,他的公司还是有实力的。大大小小数百口人都靠着他吃饭呢!他颇有成就感。有时候睡不着他就在脑子里巴拉着他的小算盘。公司的固定资产已差不多有一亿了,流动资金在五千万左右。正在谈的贷款力争拿到八千万。偷养的女人已经上升到了六个,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漂亮,他最近又看上了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只是他有点儿胆怯。现在,他一边想方设法尽快完成福楼的拆迁与建设,一面又觊觎着另一块更有油水的地块。他已经给季副市长打了招呼。他知道是怎么打招呼的:现金一百万(不是用袋子装的那种,是给银行卡);十八九岁的漂亮女人一个(绝对不是从色情场所转手过来的,是百分百纯洁的还没有开瓢的女大学生,事先讲明,满意的话,服务期半年,每月一万元);一套九十多平米的商品房。老季(实际上才四十出头)笑纳后笑着说:“丑话说在前头,我给你尽力,我不给你打包票。”王来风说:“行,只要你尽力就成。谁也不会说能把所有的事都办得漂漂亮亮完完美美的。”在拆迁福楼的事上他也让老季帮着点儿,因为他知道,早一天拆,早一天盖,早一天收益。不然光银行利息就够他喝一壶的了!老季说:“没问题,这是份内的事儿。”

俗话说,重偿之下必有勇夫。王来风叫来了拆迁主管魏振国,拆迁队长钱包,主力拆迁队员孙怀遇,办公室秘书祁慧玲。他们在饭店里一边喝酒一边商讨着拆迁的事。王来风对魏振国说:“不管用什么办法(不能出人命),提前一天完成拆迁,奖励五千,提前两天,一万,三天,一万五,四天,两万……”魏振国说:“老板,我知道,总时间是三个月。这帐谁不会算,别说了,我给你尽量提前就是了。不光是给你,也是给我,给我们。对不对钱队长,小孙,小祁?”几个人都点了头。魏振国作为拆迁主管,他担心的不是拆迁的速度,而是如何让住户搬走的速度。拆迁可以二十四小时不停,做说服工作就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他说了他的担忧。钱包说:“不行就来硬的!这又不是没有先例。不揍死揍伤不就行了吗?再说了,政府也希望我们开发得快一点儿。”孙怀遇说:“光来硬的不行,要软硬兼施才是高招。”王来风说:“小子,有什么招你就说出来,要是真能用得上的话我给你发红包。”孙怀遇说:“我这也是学的,不是我自己创造的。是这样,我们要在住户之间分不同的对象采用不同的方法。比如说最西头一楼那家院子里没盖房子,我们可以让他先搬。暗地里稍微多给他点儿钱,事情不就好办得多了吗?楼上的住户谁早搬奖励谁。这叫作奖先不奖后,落后的是倒霉头。”祁慧玲光在那儿笑,不说话。

王来风说:“你这小子有前途,好好干,以后跟着我,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好玩的。”孙怀遇说:“什么好玩的?”魏振国和钱包一起笑了。钱包看了眼祁慧玲说:“好玩的多了,但对男人尤其是像你这样二十多岁的男人来讲,最好玩的还是漂亮女人啊!你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孙怀遇说:“知道,但缺钱也只能望洋兴叹。”魏振国说:“那你就在这次拆迁中多立功,不就有钱了吗?有钱不就有女人了吗?”大家都笑了。王来风对祁慧玲说:“他们说他们的,你听你的,反正你也不是小姑娘了嘛。”祁慧玲说:“没事。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大家又笑了。

他们喝酒喝到劲儿上来的时候,钱包突然说:“我们在这楼的拆迁中,最大的障碍可能就是李远长家,他家院子里的房多,他的儿子也多,尤其是孙子,那可不是好惹的茬,他的狐朋狗友不少。”孙怀遇喝了一大口酒接着说:“不过,他的大孙子李浩宇也有软肋,他的女朋友孟丽是我以前的马子!我是昨天才知道的。”王来风转了一下眸子说:“这种事儿他知道吗?”孙怀遇说:“当然不知道。我能点破吗?我明天悄悄约孟丽。”魏振国说:“你这家伙,以前的马子对你可有感情了?”孙怀遇说:“感情不能说没有,但肯定不多。不过,她现在算是个穷人,腰包里没有几个钱,时常到大排挡吃饭。只要给她点儿甜头,她还能不晕头转向?”钱包说:“别说,关键的时候说不定还真有用呢!”

第二天,孙怀遇联系上了孟丽。他一见她就问她需要不需要钱。她说:“你发财了?”他说:“发了一笔小财。我不能忘了老朋友。”她说:“行啊!我手头正紧呢?好多天没敢吃肉了。要不你陪我到那小饭馆里解解馋?”他说:“我忙呢,你还是自己去吧。”他给她五张老头票说,“不管怎么说咱也是有过亲密接触的老朋友了,以后我要是发了还是不会忘记你的。反过来说,我有事儿要你办了,你也不要推辞啊?”她接了钱高兴地说:“那是,我和你谁是谁!”

李远长问当老师的小儿媳马琪丽:“你什么时候能抽出时间我和你一块儿同一楼其他的住户说说事?”马琪丽说:“明天下午吧。我尽量来,我和老师调一下课就是了。这事儿看来不抓紧也不行。时间就是金钱,对谁说都是这样的。一旦定了想改也难了。”李远长说:“说得对。我明天上午一家一家地说一下,下午你过来。你文化水平高些,对他们做工作比我要好得多。”马琪丽说:“爸,别夸我,我可是容易骄傲自满的啊!”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钟,在李远长的家里,六户一楼的主人都来了。大家讨论了一会儿,又听马琪丽详细讲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形成了一致的意见:一楼的补偿价要高于四五层楼的;院子里有价的都要折算;院子都有近百平方,为什么只给折算三十平方?一定要求增加。如果拆迁方不同意他们的意见,他们要形成文字一块儿到市里找有关部门。毕竟是和钱连着的,大家哪儿有不乐意的?就是那个院子里没有房的也想多补偿点儿院子的平方。一平方就是五千多块,相当于好几个月的工资!住在这幢楼里的人,绝大多数是工人。退休工人的退休费,每月也就是一千出点儿头,这还是国家连续长了五年才达到的水平。

晚上,马琪丽对李常胜说:“今天下午由爸牵头开的会,我觉得会有效果的。我讲的几点大家也都很赞同。”李常胜说:“我媳妇还行啊,作报告作到老头老太那儿了!哎,你说,要是能按照我们说的那样办的话,我们补偿的款能有多少?”她说:“我大致算了一下。房子九十五平方,院子就算现在折算成三十平方,一共是一百二十五平方,每平方五千五百元,一共是六十八万七千五百元。爸说了,他和妈买个小点儿的二手房。我也看了中介的房价,最多能支出二十万左右。”李常胜说:“这算按现在的平方,也剩近四十万!要是我们齐心协力,说不定能剩五六十万!儿子女儿等等虽说不少,但我们还能得到一部分呢!行啊!拆迁就是好!拆迁万岁!”

李浩宇打来电话说:“小婶,下午的会效果如何?”马琪丽说:“很有效果。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团结一致,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李浩宇放声笑了。马琪丽觉得电话里的笑声很是爽朗,很是清脆,不仅是兴奋的笑,还是舒畅的笑,开心的笑,痛快的笑,又是那种忘乎所以的笑,也有着说不出来的味儿的笑。总而言之,她感到这个夫侄今天笑得有点儿不太正常。她同时也知道,现在最需要房子的就是他。他已经谈了女朋友了,长得还是相当漂亮。按照现在的行情,有了房或有了买房的钱,婚事很容易就成了,否则,那就不好说了。不讲经济单讲感情的女孩儿实在是太少了!

李浩宇见了孟丽高兴地对她说:“丽,我们家这次拆迁……”孟丽说:“是你们家吗?是你爷爷家。”李浩宇说:“是的,你说得对。不管怎么说,这次搞好的话,我家也能分到一笔钱,够爸妈给我们首付的了。”她说:“光首付怎么办?我们的工作都不好,一个月累死累活才一千出头,要让他们全付或以后的月供也是他们的。”他说:“你的心够狠的。别瞪眼,行行行,我尽量争取就是了。”她说:“到底能有多少钱啊?”他说:“据小婶说,不出意外的话,一共会有六十多万!”她惊得睁大了眼睛说:“这么多!我们家住的破房子什么时候能拆迁啊!怪不得现在都巴不得旧房赶快拆,就是回迁也好,加一点儿钱住好房。”他说:“就是。房子是家里的大项,有了房就是有了钱,没有房和穷人没有什么两样。我说宝贝,回家我就问我爸,这次趁着拆迁,把我的房子解决了。这可是大事,没有比这更大的事儿了!”她说:“孙子辈里,只有你急着要房,分款的时候,让你爷爷偏一点儿不知行不行?”他说:“别,能按人头给我就不错了。你也知道,好多家里的至亲闹得如同仇敌似的,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钱的事儿吗?别看我有时候毛里毛糙的像个楞头青,但我可不愿看着一家人最后不和睦。我的家庭观念还是可以的。”她说:“看你这小子,以后是不是对我好。”他说:“对谁不好也不能对你不好。你是谁啊?你是我的心肝宝贝,是我最爱的女人!我哪辈子修来的福能找到像你这样的漂亮女人!我怎么会对你不好呢?放心吧,我李浩宇给你发个誓……”她拦住了他说:“不要,我还能不信你……”她想说她和拆迁他爷爷家楼房的人有熟的,又怕他起疑心引起以前的事。话到嘴边她又咽回去了。她想,言多必有失,要想人不知,嘴巴闭紧点儿!

孟丽约孙怀遇在咖啡厅见面说:“我现在和李浩宇关系很好,你千万别让他知道了我们以前的事儿。”他说:“听你的。不过,你得有所表示吧?”她说:“什么表示都没有。我只是告诉你,你要是不顾我的面,我也不顾你的面。我知道你比以前有钱了也能和老板说上话算是有点儿权了,但感情这事儿不是一点儿两点儿钱就能买来的。”她把上次他给他的五百块钱放到他面前说,“那天我脑子一热犯了混,接了你的这几张大票,还给你,咱们的帐就算清了。从此,进水不犯河水。我不惦你,你也别念我。拜拜!”看她要走,他没拦她,但说了句不轻不重的话她就站住了。他说:“我要是给你三点儿钱四点儿钱呢?”她回头看着他,嫣然一笑说:“五点儿六点儿也不行。”他说:“我以为你约我来是干什么的啊,原来是说这话的。实话对你说,我只是想让你在工作上帮我一点儿忙,绝没有再与你重叙前缘的意思。至于钱,你帮得上,就能拿;帮得多,拿得多;不能帮,不拿就是了。干么甩脸子给我看?”她说:“你的工作我哪儿能参与?”他说:“我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不能参与?好,钱你既然给我了,我拿着就是了。至于工作参与的事以后再说。”

距第一次关于拆迁的会议一周后的一个晚上,李远长在家里召开了第二次会议。李远长说:“昨天,开发商老板王来风,拆迁主管魏振国,拆迁队长钱包他们给咱这座楼的住户代表开了会发了单子。有一点儿进步。主要就是院子的面积多给了一点儿,由原来的三十平方升为四十平方。而这,只给院子里十年前建了房子的人家。十年后建的,不给,建的房子面积多的,不加。这也算是一种进步了。多十平方,就是五万五千元了!大家看有什么意见或建议?”

大儿子李常有说:“看来这牙膏还得接着挤啊!一周过去,我们家就比原来多了十个平方,那下周呢?下下周呢?反正,我们耗得起,开发商耗不起。他要贷款盖房,他要还利息,他必须把时间抓得很紧很紧。不然,他还不得喝西北风去?”二儿子李常春说:“我也是这个意思。现在是什么时代?维权时代!我们不是以前的我们了,当头儿说了就是圣旨,我们只能听不能说更不能反抗。现在不同了。我们只要觉得不合理,就应当据理力争。他王来风来什么风?抽风!抽什么风?羊角疯!为什么院子里的房子不是房子?为什么十年前盖的房子才是房子?为什么一楼的价和六楼的价一个样?”三儿子李常胜说:“二哥的‘为什么’真不少。我也不多说了,就一句话,争取争取再争取,每周都有新变化,天天都出新花样,我们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多点儿补偿吗?一个字,狠干!”三儿媳马琪丽说:“瞧你个傻样!一句话说了四句话,一个字说了两个字!”大家都笑了。她接着说:“我还是代表两个嫂子发言。爸主持的拆迁民主讨论会第二次会议,我觉得一个中心议题是:把最后一步的设想拿出来。每隔几天挤一点儿,那不是正经儿事。也就是说,我们最后的要求是什么?今天就拿出来,他们不同意,我们怎么办?”李远长说:“琪丽说得对。我们努力一下,他们挤一点儿。我们不努力或不知道怎么努力,那不就瞎了。看看,大家斟酌一下,酝酿一会儿,拿出个可行的方案,不仅我们家里人看着可行,还要整个楼的人看着可行那才是真的可行。”李浩宇笑出声说:“爷爷可真逗,说话有味儿!我举双手赞成!”李雪静说:“举双手?那不就成了投降了!”大家都笑了……

一个多小时后,李远长的家庭会议结束了。形成的决议是:一二三楼的价款,每平方折算为五千八百元,四五六层不变,依然为五千五百元;院子里的房,十年前盖的按实有面积算,三年至十年之间盖的按实有面积的百分之七十算;三年之内盖的房,接实有面积的百分二十算;院子里的树等有价物品不再折算;楼顶自盖的房按实有面积的百分之五十算。

谁知,这个方案在他们家形成后,第二天李远长一征求其他住户的意见,炸了锅似的嗷嗷乱叫,有的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家搞的方案,只为你们家着想,别让我们看!不看不生气,一看气死人!要真气死了,非得让你们家的人抵命不可!”还有的干脆就骂出来了:“他妈的,放的是驴马拐弯屁!什么破鸡巴方案,赶快丢到污水沟里去吧!”

李远长家庭会议通过的方案很快便让王来风知道了。他脸色铁青地找来了魏振国和钱包。当着他俩的面拍着桌子说:“李远长这老家伙一家和我们对着干,上次让的价,他们不但笑纳了,还出了新的计策。”魏振国说:“我们原来定的那方案,也不是无中生有上对不起天下有愧于地的,别的城市用过的,我们兄弟公司也是用过的。我们公布前也给季副长看过了的。”钱包说:“你要是等楼主都举双手同意了,猴年马月也不行。我看,软的不行咱就来点儿硬的算了。我这人最怕的是有气生没处撒气!他妈的!”

钱包拿出手机说:“让孙怀遇过来,让他找几个小兄弟……”王来风说:“想干什么?下策!还没到你那下三滥的法儿出台的时候。我们要想个最终不变的方案,省得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后天又是一个样!不把人气死也把人憋死了!”几个人不吭声了。

王来风说:“我让会计算了一下,我们如果按李远长家的方案,要比原来我们退一步的方案多支出近五百万!”钱包说:“那么多!你把这钱给我们百分之十就行了,我们负责给你摆平了。”孙怀遇来了,问钱包:“队长你叫我?”钱包说:“我拨出去了吗?看,王老板,我都不知道怎么拨出去了。正好,我这小兄弟来了。你给他说吧。”王来风说:“现在形势不太好,拆迁遇到了阻力,但我给你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武力解决问题。那是什么人干的?那是没本事的人干的,那是没文化的人干的,那是下三滥的手法儿!我是什么人?啊,我没本事吗?我没文化吗?我是下三滥吗?笑什么笑!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就算我以前让你们干过,那也是跟他们那些差劲儿的公司学的。今后不学了啊!听着,要想赚钱,就要文明,不文明行吗?一旦出了事,那后果不堪设想!一条人命值多少钱了知道吗?四十万!一个重伤的人值多少钱知道吗?八十万!还笑,这事我能编吗?对我们来讲,声誉毁了那可是天价!那是无价!好了,我说得不少了,大家再仔细研究一下,定出方案来,快是要快点儿,但能稳中求快最好……”

李远长在众人的唾骂中差点儿倒下了。他当工会主[xi]好多年,好像还没有人当面骂过他。这次他看起来是为大伙定的方案,怎么就遭来了众怒呢?他找来了马琪丽,问她其中的症结在什么地方。马琪丽很快就明白了。她说:“我们定的方案之所以会引起众怒,忘记了以前流行的俗语了吗?叫作‘住一楼二楼的是霉蛋,住三楼四楼的是高干’。现在拆迁了要补偿款了我们反而把这一条忘了,那怎么行?虽说近几年一楼二楼的确实吃香了,价码上去了,但我们现在讲的是拆迁补偿,要是把三四楼的当成不值钱的住户,不挨骂才怪呢!”

3

王来风最近几天也没有心思到他的女人那儿去了,尽管他的六个女人中有五个几乎天天打电话催他来同床共枕,尤其是他的第六个女人,才十七岁多一点儿,对他那可是好得很!用他王来风的话说,“好得很”的潜台词很丰富,最主要有两点,一是想他的钱二是想他的身。一般来说,只要他高兴,他的女人一张口他就会给不少。千儿八百的那根本不值得一提,多数都是银行扎好的一沓(一万元);别看他五十出头了,头发也掉得不少了,稀拉拉的像盐碱地里的庄稼,可他和女人在一起做那事的时候,雄姿英发的劲儿一点儿也不差。他有他的养生法:每天早上都到公园里跑步,每天晚上都在房顶上打拳,每天都要吃几十粒维生素,每天都要喝一碗鸽子汤,每天都要吃半斤狗肉!这几条还真是见效,他的女人对他的勇猛是很满意的。他还有一个秘诀,那就是每周至少有一天独睡。他懂得历史,他知道古代的皇帝短命大都是纵欲过度。男人多数都是这样,不到身体出现问题的时候是不会醒悟的。女人是男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漂亮女人更是男人生活中的亮点。但要长久快活,必须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王来风在他最知近的男人和女人身边,总是自诩自己具有一般男人没有的“三会”:会挣钱,会享受,会保健。

他前几天又相中了一个女人,实际上不能叫女人,只能叫女孩儿。他和她在人流如织的街上走顶面了。她戴着眼镜,背着一个小小的包。她的身材和脸蛋,她的神情与气质,在那几秒钟的时间里,他的感觉好极了!他唯恐失之交臂,转身就跟着她走。还没走多远他就知道了她是一所中学的学生!高一(3)班的宣传委员!据说她还会唱歌跳舞弹琴!他有点儿沮丧。他知道她太小,他要是用手段把她弄到手,是很容易的。这年月,只要有钱,别说一个女人,就是再多的女人也不在话下。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还搞不来年轻漂亮的女人?有的女人,要是知道了男人有钱,还要男人请吗?她自个儿就会寻过来。因为她清楚得很,钱能买的东西太多了,大家忙来忙去,忙到死,有几个不是为了钱吗?他现在可以说钱不少,他能调动的钱不是成千上万而是成百万上千万!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才能值几个钱?但他也知道,钱越多越感觉不够花似的。要投资,要送礼,要盖房,要买房,要养女人……哪一项都不是小数能办得到的。就像他现在做的福楼,一拆一迁一盖,上亿元还并不觉得宽裕!他也想多花几个钱早点施工,可他也想少拿几个钱把事办了。他这样的大老板,一省一费,差别大了,动辄数十万数百万!因此,他看福楼的住户们,不会给他多少面子的,他要想支出不到位就把楼拆了,太阳也差不多从西边的山头上冒出来了!多给?多少是多?现在的人的胃口大得很呢。欲壑难填!你给得越多要得越多,他们觉得不要白不要,给了就要拿!少给没有门!想来想去,他也没有多少心思想女人了。他叫来了魏振国。

魏振国作为公司的拆迁主管,跟着王来风也干了好多年了,经验积了一大筐,教训也累了一大摞。在他手上,直接或间接地已经有了好几条人命了。想起来背上就直出凉气。三年前他领人拆纺织厂那座五层的旧楼时,一个近八十岁的老人由于要求没达到目的死活不走。他的家人好不容易把他劝走了,半夜他又悄悄地回来了。魏振国他们连夜拆楼,拆前几个人打着电筒又仔细地查了一遍,没看到躺在墙角里的老人……事后,虽说这事儿不能全怪魏振国他们,公司却不得不拿出五十万元赔偿款才算了事。还有一事让他魏振国想起来就做恶梦: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带着两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当着几百号人的面从五楼上跳了下来,全死了,摔得脑壳崩裂血流满地惨不忍睹……就因为给她的补偿款嫌少不同意一气之下去了阴漕地府……她怎么就不想想,她的命她孩子的命值多少钱?最让他感到内疚的是前年拆迁时他在王来风的授意下私下里给住户代表十万元让他签了字犯了众怒,是夜,这个住户代表就被住户里凶悍的住户打死了!

王来风让魏振国坐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对面,扔给他一根香烟说:“老魏,你看这福楼对我们来说有没有福?”魏振国说:“有福是肯定的了,盖好了还不得赚一大把钱。我知道你要和我谈什么。这福楼拆迁的事应该是我出头的,总是劳您老板的大驾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样吧,我提两个方案您看如何?行,就办,不行,再想办法。第一个方案:把补偿款再提高一个档次;第二个方案,补偿款不提了,限期搬出,但要找个带头的。”王来风说:“你这两个方案,一个也行不通。把钱包和孙怀遇叫来看他们有什么办法。

很快,钱包和孙怀遇来了。钱包说:“两周时间一眨眼过去了,还没有一丁点儿眉目,要按这个速度,三个月拆迁完毕门儿都没有。”孙怀遇说:“俗话说,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我们就找个突破口,只要有口子开了,事情就好办得多了。操作时,要和奖罚结合起来。在同样的补偿款的前提下,谁先在规定的时间搬出,重奖;谁搬得晚,重罚。”王来风说:“重奖行,重罚难。”魏振国和钱包一起说:“可以试试。”钱包对孙怀遇说:“小子,好好干!大有前途啊!”

孙怀遇找到孟丽说:“你要能在我们拆迁的那座福楼上出把力,我保证给你发不少的奖金。”她说:“能有几个破钱?”他说:“破钱不多,少了说也有三万五万的,多了说,十万八万不在话下。”她睁大了眼道:“吹吧!”他说:“吹什么吹?这座楼早一天拆迁,早一天盖,早一天盖好早一天收益。光银行贷款就上亿元,你说,耽误一天多少钱?”她摇摇头。他说:“我一是看在我们曾好过的面儿上,二是你有这个能力。”她说:“我有什么能力?”他说:“你可以做李浩宇的工作。”她皱了下眉挤了下眼说:“我试试。要不是看在钱的份儿上我可不想理你啊!”

李远长自从被楼上的邻居骂了以后,精神萎靡不振。他还从来没有这样窝囊过。坚持了几十年的晨练荒了两三天!在老伴的劝慰下才好了些。他见魏振国等人又发了新的章程,限定了拆迁的时间,他又召开了第三次家庭会议。这次是远程会,在电话里说的。他首先打给小儿媳马琪丽,他问她:“在第二次方案不动的情况下,谁搬得早搬得快就重奖谁……说说你的意见。”马琪丽说:“要从两方面看。一方面,他们如果绝对坚持方案不动并有上面支持,那就越早搬越好,还能得到为数不算少的奖励款;一方面,如果他们只是恐吓式的,我们要坚持还能得到更多的补偿款。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来硬的还是软硬兼施。”李远长说:“我看咱们也别等了,一万块的奖励钱也不算少了。”马琪丽说:“上次就是个教训,我们拿了方案有人骂,我们要先搬会不会也有人骂?”李远长一想,对呀!他们家要是带了这个头,那些觉得很吃亏的住户不得又把他骂死?他说不出话来了。他在打给孙子李浩宇时说:“……你表个态。”李浩宇说:“搬吧,越早越好!搞到最后把自己搞成灰蒙蒙的那就不好看了。”李远长有点儿吃惊,上次的会,他这个等房子娶媳妇的大孙子,态度可是坚决得很,才几天就变了?不知道是孟丽给他吹的枕边风。孙怀遇给孟丽开出了具体的数字:只要李远长家能第一个搬,除了公司给的奖励款外,会再付给孟丽至少五万元!她虽没有把这层意思全盘说给李浩宇,却知道怎么让他给有拍板权的爷爷吹风。

就在李远长说很重视孙子李浩宇的话后没多大会儿,一个让他相当震惊的消息传来了:为了得到“先搬走重奖”的一万块钱,福楼三楼住户的张姓男人与六楼住户的吴姓男人在楼道里打起来了!结果,一个灰头土脸皮开肉绽,一个狼狈不堪血流满面……据说第二天魏振国就“各打二十大板”,当众把一万元一分为二给了分不清是谁先搬的两家的当家的。随即,他安排人把两面不小的红旗竖在了搬走的两家的阳台上。微风吹拂,鲜红的旗帜飘扬在福楼的半空中;劲风吹来,鲜艳的红旗呼呼作响,宛若进军的号角激荡着上阵的队伍;旗帜鲜明,夺人眼球!人来人往,不由注目!

没有了第一名或并列第一名,也就没有了奖励的钱。孟丽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对李浩宇说:“你们家没有好命,早搬了不是还能得到奖励的钱吗?这下好了,黄花菜都凉了。”但孙怀遇又打电话对她说:“只要一楼的六个住户中,李远长家能第一个搬也算数。老板亲口对我说的。”孟丽说:“也奖五万元?”孙怀遇说:“对,这是只给你的。”她赶紧把消息传给李浩宇,却把不住嘴似地说漏了。她对李浩宇说:“我以前的朋友告诉我,只要我们能促使爷爷在一楼的住户中第一个搬,就会奖给我五万元!”李浩宇听了后先是一高兴,继而觉得话里有话,细细一揣摩,感到不是味儿了。他问孟丽:“你和拆迁队的谁有一腿子?”孟丽说:“怎么说话呢?我和谁都没有一腿子,只和你有一腿子。”李浩宇说:“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小女人小豆腐就是不行。你做过的事为什么不敢承认?”孟丽说:“我做过什么事了?你看见了?你抓着了?”李浩宇说:“五万块是小数吗?人家能无缘无故地给你?”

两个人还没有吵到尽兴时,李远长的电话就来了说:“大孙子到我这儿来。”没有二话就把电话挂了。李浩宇恨恨地对孟丽说:“爷爷叫我马上去他那儿。我们俩的事暂告一段落,回头再教育你!”孟丽也瞪着眼说:“教育谁?看你那没有文化的样儿!”

到了爷爷家,李浩宇一看,除了爷爷奶奶,只有小婶。李浩宇问爷爷:“什么事还不能在电话里说,让我赶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累坏了你们可要负责的啊!”小婶说:“别贫了。现在有一件事对你说。楼上和一楼的个别住户已经放出话来,我们一楼谁要是敢先搬出来,他们就往谁家扔燃烧瓶!”李浩宇听了很是振奋地说:“谁这么大胆子,敢跟我们玩硬的?我好长时间没动动胳膊腿儿了,对我说是谁家的?敢在老虎嘴上拔毛?”小婶说:“话是放出来了,但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是不是说了会做。总之,我们在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先搬的。不说我们吃不吃亏,就说我们内部闹起来了也一点儿好处没有啊!叫你来,也和你爸爸说过了,是想让你住在爷爷奶奶身边。知道你和孟丽都快结婚了,天天沾乎着离不开似的。但现在爷爷奶奶的事是大事。就几天,不说别的,到时候分补偿款的时候我对你多美言几句不就行了吗?你这大孙子一直都是爷爷的心头肉,保护老人也是你应尽的义务。”李浩宇听了说:“好,好!我听小婶的就是了。”

到了晚上快该睡觉的时候了,李浩宇给孟丽打了个电话说:“我在爷爷这儿,你是过来还是自己睡,我知道你单睡进不了梦乡就像守活寡似的。要不你就过来?”孟丽说:“你也不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那熊样,一天不在我身边还能让我睡不着,别太自恋了!现实点儿好不好?”放下电话,她就给孙怀遇联系上了。她说:“怪我,说漏嘴了。”孙怀遇说:“漏什么了?漏哪儿了?”她说:“李浩宇差不多知道我们以前的事儿了。”他说:“知道又怎么样?我们原来可是谈情说爱!热恋了睡一起了那不是很正常吗?又不是妓女和嫖客的关系!”她说:“扯哪儿啊!我是怕他觉得我们现在还有联系。哎,这就算是最后一次通话了好不好?以后我们离得远远的,即或近也不走动。”说着挂了电话。孙怀遇笑笑,他想,现在的女人大都是这样,又想当b*子,又想立牌坊;又想有钱来,又怕被人知。

王来风与魏振国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关系。钱包与孙怀遇的关系也不是一般的关系。人就是人,人不是动物。感情最丰富的可能就是人了,关系最复杂的大概也就是人了。

魏振国来投奔王来风的时候,只有二十出头,高高的个子壮壮的身子黑红的脸膛大大的眼睛。他找到办公室说的话差点儿没让王来风笑晕过去。魏振国说:“我妈的姨父的表弟说,你王老板是我姑妈大舅家二小子的三表侄的外甥……”王来风说:“拐这么大的弯也能找来还说那么顺溜。算是不简单了。你说你能干拆迁?”魏振国说:“我说我能领着人干拆迁。”王来风说:“有什么区别吗?”魏振国说:“区别大了。‘能干拆迁’是自己会拆迁这个活儿;‘能领着人干拆迁’是讲自己能当指挥员让别人干拆迁。”王来风摸摸脑袋笑了说:“行,能领着人干最好,那是大才!看在咱们还是不近不远的亲戚的份儿上,我给你派一个活,领着人在十天之内把左边那个搬空了的六个单元的七层楼搞平了。一不准误了时间,二不得伤了人,人员和设备随你调用。我要是满意了,你就留下来当拆迁主管,否则……”魏振国说:“行。我要是没有实力,你就是留我,我也不会在你这儿混的。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他马不停蹄说干就干。五天五夜楼没了还把那块地搞得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王来风很高兴。魏振国一下子当上了拆迁主管,手下有着近百人听他的指挥调遣。虽说后来他也给王来风惹过事陪过钱,但总起来说,功大于过。这就不错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要想找一个没犯过错的人还真是很难。

钱包是王来风的表弟,与孙怀遇是患难朋友。两年前,两个人是在一座名山半山腰的一个陡壁下相识的。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当两个人登山正有劲儿到了半山腰时,大风来了,大雨来了!就在两个人面对面都想躲到一棵虬枝环绕的古松下时,一阵旋风把他们俩卷到陡壁下去了!也算是奇迹,他们都没有受多重的伤,互相搀扶着转来转去爬上爬下地返回了。钱包听说孙怀遇刚刚大学毕业还没工作,已在王来风公司魏振国手下当了拆迁队长的钱包盛邀他来和他一起干。孙怀遇真来了。本来他是不看好什么拆迁工作的,但实在没能力找到满意的工作,只好勉为其难地来了。然而没多久,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工作,具有挑战性是最主要的原因。

福楼的拆迁工作陷入困境是孙怀遇预料之内的事。因为他知道,这座楼的住户不光都是老住户,盖的附房多,楼层差别大,而且,这些老住户的子女大都是缺少买房条件的人。他们把希望寄托在补偿款上,眼巴巴地想分到一杯汁水浓一点儿味道好一点儿的羹。想糊弄他们,那是不可能的!要是按照孙怀遇的路子,野蛮拆迁是不可取的,是下策甚至是下下策。公司要想获利,先要让住户获利。这就像做生意一样,住户就是公司的客户。只有把住户当成上帝一样看待,住户才会和你配合,才会让你获利。如果都把对方当成敌人一样,想方设法玩虚的,来硬的,甚至于搞到伤人死人,那还有什么益处?只能一损俱损,一败皆败,双赢的结果是极难出现的。这也是孙怀遇学习和思考的结果,原来他并不是这种想法。瞅着机会,他把他的想法和王来风谈了。王来风很感兴趣说:“你写成具体的方案,我们坐下来好好研究。我也知道,市场经济不是你死我活的经济,但在拆迁上能不能套用一般的生意经,那还要看实施过程和实际结果。”

见老板对自己的想法相当重视,孙怀遇心里很是振奋。吃过晚饭,坐到电脑前全神贯注地开始了设计与策划。一直熬到黎明时分才算告一段落。他整理了一下打印出来交给王来风时,眼睛有点儿红,头发有点儿乱。王来风却高兴又感动地说:“行啊,办事效率满高的!我来看看,累了吧,休息去!”

孙怀遇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下了。自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一夜没睡。但这个第一次他觉得很值,不像有些人常常在牌桌上熬夜,他这干的是正事,是老板喜欢的活!睡下后他做了个甜甜的梦,梦中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看着他笑,笑着笑着就拱到他的被窝里来了!他和她拥抱和她亲吻和她做爱,很是酣畅淋漓!后来他真真地看了她,原来是孟丽!他一下醒了!这个女人,怎么又跑到他的梦里来了?后来他又做了梦,梦中非常清晰地看到了他们正为之苦恼的福楼……

福楼的三十六家住户,搬走了两家,剩下的三十四家,差不多有十八种情况。李远长没事时就琢磨,一楼六家起码有四种意见:一是想把院子的面积多算点儿,二是想把院子里的房子多算点儿,三是想把院子的其它有价之物全都算上,四是想把一楼房子的补偿提高点儿。二楼呢?三楼呢?四楼呢?他们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在家里把算盘拨拉得啪啪响。他们这些住户,关键的一点是:楼层最好的位置在他们这儿,要想全楼一个价,门儿都没有!五六层的住户,有好几家都在顶层加盖了小房子。你说一楼院子里的房子能多算面积,他们的为什么不能多算?住得高本来就吃了大亏,拆迁款还想少给,那不是把他们不当人看了吗?谁把他们看得扁了,他们就可以让那些看扁他们的人难看!

三个月的拆迁期限,一眨眼的功夫过去了快一个月了。在王来风魏振国和钱包的时间表里,自招集住户开会起算,三个月要把福楼夷为平地!正常情况,施工队把楼搞净,不能少于两个月的时间。除非像魏振国,善于大刀阔斧,像大兵团作战一样下狠劲儿干,能缩短工期。可那疯拼狂干也只能偶尔为之,万一遇到了恶劣天气或其它想像不到的情况,那不是误大事儿了吗?

马琪丽对丈夫李常胜说:“这福楼拆迁的事,看起来是个棘手的事,可要是放在我的手上,还真不是个事。对于开发商来说,不要看在小利上,要看远一点儿。你耽误了一天,那可就不是小钱。我问过懂行的同事,也上网查过这方面的材料,绝大多数楼房的开发商,建房的资金都是贷款,你想想,一幢楼,不大不小,也得数千万甚至上亿元的资金投入。就算全力以赴,也要一年多或两年左右才能竣工。要是全贷的话,一个月光还本钱就要四百万以上,加上最低的利息也要一百多万,近六百万!一天合多少?我也算过了,每天是一万五千多元!看看,近一个月过去了,他们还能沉得住气?真是没有高级会计师!他们即使很赚钱,也要学会算帐,什么情况下才能取得最大的收益。看看吧,如果说三天或一周的时间就定了的话,大家搬出去了,他们也开始拆迁了,对他们来讲会省下多少钱?对我们住户来说呢?也要学会算帐。同样的补偿款,三天搬走和一个半月搬走,差别也是极大的!我们的差别看起来不在于钱上,实际也和钱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比如说有的住户一拖再拖,身心交瘁,精疲力竭,他的工作会不会受到影响,做生意的呢?影响的面说小就小说大就大,难道这和经济不能挂上钩吗?尤其是那些身体不太好的老人,整天在这种焦躁中生活,不说别的,健康会受到明显的影响!对那些动辄生气甚至拼命的人来说,隐含的弊端就更厉害了。总而言之,为了两位老人的身体,我们也要快点儿走出阴影吧。”李常胜说:“老婆说得很有道理,精辟而现实。可谁能把握这种趋势?你对开发商说去吧,你对老人劝解吧,这是我们能够平衡得了的事儿啊?”马琪丽说:“我来努力吧。”

就在马琪丽两口子讲这事儿的时候,孙怀遇的方案王来风看完了,他一拍大腿说:“太好了!这才是人才!要是早有这样的宏观设想拿出来,我怎么能那么多天晚上连觉都睡不实?行,就像什么人说的什么那个‘亡羊补牢’不为晚吧,现在还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然,再拖下去,黄花菜凉了,我的心更凉了!我虽然不是会计师,可我心里的帐从来也没有停止算过!”他叫来了魏振国钱包和孙怀遇,说了孙怀遇呈上的方案的事。他感叹地说:“这一步要是走好了,我们要感谢小孙啊!他这小子到底墨水比我们喝得多,文化人就是文化人!好了,长话短说:三天内拿空福楼,我不但请客,到本市最好的酒楼吃饭,还给你们每人不少于半沓钱(五千块)的奖励;拿不下来,你们几个,不,还有全体员工,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扣奖金工资那是最轻的处理了……”

王来风讲这话时是上午九点钟。十点半不到,魏振国带着钱包孙怀遇和祁慧玲进了福楼。他们一家一家地谈,一个人一个人地做工作。上班不在家的,上午和下午门都关着的,他们就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半钟。他们拿了表,让住户填,并让他们发表意见。在此期间,他们对住户的每一种表情每一句言词都笑脸相迎。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二点整了!王来风也没走,一直等着他们。他问:“效果如何?”他的话刚说完,祁慧玲就哇哇大哭起来,孙怀遇的泪水也流了出来。王来风还没问,钱包就说了:“六楼住户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打了小祁的脸;一个一楼住户二十多岁的女人,打了小孙的脸。”魏振国说:“我都让他们忍了。不忍也不行。”王来风说:“为什么?”魏振国说:“那个打小祁的男人有精神病史,他是天天见谁打谁,小祁误把他当正常人看了,正和他说话时冷不丁的,他的手掌就扇过来了;那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打小孙就更没有理了,我们苦口婆心地说,她是怒气冲天地叫。我们讲明天回报后就给她答复,她一定要我们当场敲定。说着说着她的手掌就扇到了小孙的脸上。不过小孙说,他的脸恐怕还没有她的手疼。因为我们见了她的手,细皮嫩肉光光滑滑的……”王来风打断了他的话说:“她让你们敲定的是什么?”魏振国说:“是那个什么?对了,是让我们把她家院子里的五棵大树和五棵小树折算成五个平方。”王来风一听就跳了起来说:“她妈的!一棵树想要五千多块!想钱想疯了还是想要钱不要命了!你们什么脑子,她这种话你们还要来请示我?当场敲定就是了,不行!不行!!不行!!!”钱包说:“我们说了,我们反复地说了,她就是在那儿胡搅蛮缠。不然,我们能到这时候才回来?”

睡觉的时候,从王来风到祁慧玲,差不多都想了一个问题:还像以前那样就是了,打打杀杀,野蛮拆迁!痛痛快快,几天见效!我们还受他们住户的气!我们是什么人?

就在当天,李远长一家人的思想工作应该说是很好做的。在马琪丽的疏通下,李远长的几个儿子等人都没有什么大的明显的意见。可就要签协议的时候,李浩宇的狞劲却来了。他说:“院子里的房如果不按实有面积,那就别想拆迁。我们家就做个钉子户吧!”由于李远长的三个儿子结婚时都没有房,全是住在这儿的。院子里盖的房是整个一楼住户中最多的。按实有面积远远超过楼房!李浩宇找人算了一笔帐……拆迁款能给一百万还要出头!除了儿子辈,他应该是最大的受益人。所以他见爷爷奶奶和小婶就要同意签了,拦了一杠子。他对小婶说:“我不是为大家,我是为我自己。多十万就会有我一万多,何乐而不为?”李远长说:“都像你这样,这楼就拆不成了,一分钱也没有。”马琪丽也说:“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五小附近的房子就是这样,一栋楼几十家,就因为一两家的事,开发商搞来搞去没成效,撒手了。大家都怨声载道,最后有人差点儿把挡道的那一两家的人杀了。”李浩宇说:“杞人忧天了吧,我们这是哪儿?这是市里的重点工程之一,不干,他王来风能有好果子吃?我问过了,即便他王老板亏本也得干……”

祁慧玲今年二十二岁,是王来风的第四个女人。也是唯一一个文化不高却在他办公室里当秘书的女人。前三个女人他算是打发掉了,和她们的联系早就不多了。原因之一就是她们年龄偏大了,姿色偏差了,性情乖僻了。平时,也就是她们死缠烂粘他才与她们睡一次。他心里明白,他是不白睡的,她们不是问他要这就是要那,或伸出手理直气壮地问他要钱。所以,他能躲的就躲,实在躲不掉的就象征性地给一点儿。不过,他的这“一点儿”也不是小数,起码也要半沓(五千块),不然,他想走开就难了。第五个女人是大学生,在校的大二的学生。周末时他会找好一点儿远一点的地方与她在一起,平时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第六个女人是本市省重点中学高二的女生,是他相当喜欢的一个女人!用他的话说:“真是一个‘三好女人’——长得好,学习好,风情好。他主动给她一套房她不要,但要他把款打在她的卡里,平时想和她在一起就到宾馆开房。他已经又看中了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只是他有点儿胆怯。这个女人不能叫女人,只能叫女孩儿,刚上高一不久的学生!她戴着眼镜显得很儒雅。她的肤色与脸蛋,她的身材和步态,她的神情与气质,让他这个对漂亮女人特感兴趣的男人痴迷不已。她那会唱歌会跳舞会弹琴的技艺,更把他的三魂弄丢了两魂半!有好几次他都想对祁慧玲讲了他的打算,后来由于事多等原因放下了。

前三个女人就不说了。那都和祁慧玲没有什么关系,而这后面的女人,与祁慧玲都有着丝丝缕缕的牵扯。王来风与祁慧玲同居之后没多久就和她约法三章:在公司里当秘书每月一万元,陪他睡觉每月一万元,做他的色彩经纪人每人两万元。所谓“色彩”,简而言之,就是他看上的女人,她从中作合成功后给她的报酬。她是他的第四个女人,她后面的第五第六个女人就是这样得来的。当他和祁慧玲“玩”了一段时间后想换换味儿了就带着她到处转悠。在本市一所大学的门口停住了。他被那些聪颖高雅而又美艳动人的女人迷住了。他和她坐在车里欣赏着,筹划着……这年头,手里有大把的票子就是实力。而那些美女们十个里面至少有八个是对票子感兴趣的!尤其是那些家境不好的漂亮女人,享受的心理只要稍微占点儿上风就极容易被王来风这样的男人猎获。第五个楚楚动人的大学女生在他怀里还没有多长时间,他又让祁慧玲给他领来了第六个!后来他又动了脑筋,他在和前面的大学女生拜拜之前,会让其引荐一个新的同类别的女人,大大省却了他换女人的时间。当然,引荐费的数也是很让人动心的。

祁慧玲是王来风的一个合作伙伴介绍来的。除了只是高中毕业学问低点儿外,她还真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她对王来风所有的指令都百分百照办。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更知道她对老板言听计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样一来,其她女人换的换,晾的晾,只有她岿然不动。说是秘书,真让她干的事儿也不是很多。但她自觉,每天准时上班按时下班,王来风一天找她几次她都笑脸相迎,一大段时间不招呼她,她也没有丝毫的怨言。这样的女人王来风还是很满意的。所以,听说她被福楼的住户打了脸,他既心疼又愤怒。他虽知道打她的人神经有问题,那也不行。这样的人……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他还会抡起巴掌随便打人?他对钱包说:“把那疯子……”钱包一口应允。

虽然睡得很晚,第二天魏振国他们在王来风的催促下,还是起得很早来到了福楼一家一家地敲门。从天刚亮到中午饭前,福楼的住户又搬出了十五家。为了把搬迁的速度进行得快快的,在王来风的首肯下,除了把拆迁补偿款统一调高百分之十外,魏振国还采取了三个免费两个贴补:三个免费是:一天之内搬出的,免费两个月住在公司提供的房里或报销房租一千元;两天之内搬出免费住一个月或报销房租五百元,三天之内搬出免费住一周或报销房租一百元;两个贴补是:一天搬出者贴补搬家费的两倍,两天搬出者贴补一倍,三天搬出者贴补二分之一。这些措施一出台,效果显著。到了暮色苍茫的时候,福楼的三十六家搬走了二十二家!加上原来已经搬走的两家,还剩十二家。这十二家倒是很有意思,一楼六家纹丝不动,六楼六家还有五家,三楼一家主人故意外出。

李远长本来要收拾东西了,却在大孙子李浩宇的连哄带骗下停了下来。七十出头的李远长脸上很是没有面子,他平时多是做人家的工作,现在倒好了,成了钉子户,要别人来做他的工作了!他感到憋气,觉得郁闷。但却拗不过李浩宇。就连能说会算足智多谋的小儿媳妇马琪丽也被李浩宇呛得说不出话来。李浩宇说:“一楼我们要是带头的话,那就真没有什么希望了。少补偿多少啊!再说了,他们几家的当家人我也打听过了,都说谁带头搬谁就是叛徒,对叛徒的打击要毫不留情,甚至置之死地而后快!有一个方法,只要你们同意了,我们现在就搬。那就是给我从补偿款里出一套房子的首付款,其余的让我爸妈按揭。”李远长和马琪丽都知道他说的首付款是多少,这个城市的房价一般不会少于三千元每平方,近百平方的新房,首付款多数是百分之二十,那就是说,李浩宇在福楼的拆迁补偿款还没有着落的时候,他就伸手要十万元!就算是按照他的算法能得到最大值的补偿款近百万,他也不能拿十万啊!这个大家庭里的人有十三口,怎么算也不能每人十万。何况要先给爷爷奶奶买了房剩下的才能考虑如何处理。本来李远长是想向大孙子倾斜的,毕竟他已在婚龄急等房完婚。但看他不仅刚愎自用小子指挥老子还想着拿大钱,李远长的倾斜度就发生了不小的改变了。

魏振国带着钱包孙怀遇和祁慧玲在小饭馆里吃了饭连夜进了福楼。他们不全是为了王来风允诺的三天之内搬净不少于每人五千块钱的奖励,而是要体现自身的价值。想想也是,他们就是干这个的,还要老板逼着奖着那不是显得太没有本事了吗?而且从整体效益看,只有楼拆迁得快,公司才能够运转得好,形成良性循环,经济利益和社会效益才能充分地体现出来。不然,这要拆迁的楼总在那儿立着,银行里已经贷出的款总在那儿放着,数百号人天天吃饱了饭眼睁睁在那儿看着,那怎么行呢?那不是到了破产的边缘了吗?所以,他们主要负责拆迁的人就是三天三夜不睡觉也要把这楼拿下,让它倒了平了净了没有踪迹了!

从顶楼开始,他们四个人分别敲开了四家住户的门。每个人的话语都是开门见山。魏振国与一位男性房主对上了话:“您好,您为什么不搬?”

“我没有整理好物品。”

“晚上别看电视了,快点儿整理好吗?”

“不好。”

“为什么?”

“我们不急你们急什么啊?”

“我们急也是为了你们好?”

“为我们好?骗傻子吧!把楼顶我们家盖的小房都给算上面积,我立马就搬。”

“你在楼顶上盖房本来就是违章建筑,再说了,我们不也给补偿了吗?”

“就给那么一点儿?够喝西北风的了!我们不搬你们能怎么样?”

“我们不能怎么样,但还是有应对措施的。”

“那我们就等着你们的措施好了!”

……钱包与一位中年女性对上了话:

“阿姨,白天好像您同意搬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别叫我阿姨!我是同意过要搬了,可我现在又不想搬了。”

“能说明是什么原因吗?”

“你不是当家的,我不和你说,把你们当家的王来风叫来我才说!”

“阿姨的火气是好大啊。您说,王老板给了我们一定的权,只要是我们能办的,立刻办。不能办的我也会马上同他联系。您也知道,当老板的事儿多,他总不能事无巨细都问吧?”

“好吧。我明天搬,但你们要给我今天的待遇。”

“这恐怕难以办到。这样吧,您现在就搬,今天的待遇还百分百。”

“这么晚了,你让我怎么搬?”

“不要紧,您只要收拾东西就行了,其它的我们来办,就是剩下一点儿搬不全也算是今天搬的。”

“我还没有找好住的地儿呢?”

“我们有房子啊,先住下来再讲。”

“住你们的房子,我还嫌不干净呢!”

……孙怀遇与一位男中学生对上了话:

“家里就你吗?”

“对啊!你有什么事儿吗?”

“我是拆迁办的。你家大人呢?”

“出去了。”

“到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我要写作业了。拜拜!”

……祁慧玲与一位比她大一点儿的男子对上了话:

“大哥,你好,我是福楼拆迁办的。由于时间很紧,我们想连夜问问情况。”

“大姑娘长得还是可以的啊!天黑了一个人来的?”

“不是,我们好几个人呢,分别同你们住户对话。”

“是这样。我给你倒水。坐这儿吧?”

“谢谢!……你们家什么时候搬?”

“我老婆不在家,她来了再说吧。”

“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就不好说了,快了三天五天,慢了三周五周。”

“啊!那怎么成?我们这楼要求拆迁的期限是很紧很紧的,不能因为几家的事把大家的事误了。她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

“她是故意躲我们啊!”

“就算她是故意躲,怎么了,犯法吗?我不躲,怎么,你能陪陪我吗?别瞪眼,我有钱,就是你们的补偿款不给,我也能养得起三个五个女人的。光兴你们王老板有女人,我们平民老百姓就不行了?说,你是不是王来风老板的小蜜?”

“你……”

忙乎了一个多小时,六楼的五家一家也没有攻克。四个人都失望而沮丧。魏振国说:“三楼的那家房里没灯,听说是故意走了的。”钱包说:“看来光软的不行,还要软硬兼施以硬为主。”孙怀遇说:“问过一楼的住户再讲。”祁慧玲说:“我不想一个人到人家家里去。我和孙怀遇一个组吧?六家都有灯,我们正好分两轮谈。”魏振国说:“不管进展如何,一家只能二十分钟,不然人家睡了,我们也不好再进了。”

……孙怀遇和祁慧玲敲开了李远长家的门。家里有三个人:李远长和老伴刘秀娟,大孙子李浩宇。孙怀遇使眼色让祁慧玲先来问。祁慧玲心领神会。她笑容满面地对李远长说:

“爷爷,我知道您的名字叫李远长,您老人家身体这么好,人丁又非常兴旺,真是有福气啊!”

“你来得不多,还知道我的名字和我的身体及人丁?”

“是啊!我不光知道这些,我还知道您以前当过领导,是咱们那个大厂的工会主[xi]。”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知道得还真是不少。你们是有事儿才到我家来的,说事儿吧。”

“好的。爷爷奶奶,你们什么时候搬啊?”

“你问他吧。”

“问你孙子?好。你好!爷爷让我问你呢。能爽快地告诉我吗?”

“当然能。按照我的想法,我们就最后一个搬吧。”

“为什么?”

“我们想出名啊!你想想,这福楼的拆迁,重盖,市里都很重视,也催着你们加快进度,谁要是成了钉子户,一定会引起有关方面的注意。到时候,媒体来了,曝光了,显耀了,不就出名了吗?”

“别绕弯儿了也别耍嘴皮子了,你就痛快淋漓地说出你的想法吧。”

“沉住气,我都不急你急什么?都坐下,听我慢慢道来……现在国家不是提倡城镇化吗?我看了报纸,集体搬迁时,农民家门口的一棵小树都按价补偿,我们在院子里盖的房,而且是相当结实的砖混结构,又不是知道这儿要拆迁紧赶着盖的,为什么不能按实际面积给补偿款?院子里的空地也是寸土寸金,你们说给补一点儿就补一点儿,说不给补就一丁点儿也没有了。我们房主说话是放屁,你们说话就金口玉言?”

4

看李浩宇和祁慧玲在那儿斗嘴,孙怀遇这时才真正理解了一句名言的内蕴:

“行百里者半九十。”

三十六家搬走了二十四家,还剩十二家,看起来是相当有效果的。但事实上离成功差得还远着呢!名言是说最后十分之一的路是最难走的。而他们这福楼才走了三分之二,十分之六点几,还有那么多呢!这些剩下的户才是硬骨头,就是只剩下一户,也丝毫没有乐观的必要。他把名言改动了一下叫作“行千里者半九百九十九点九”!

祁慧玲看李浩宇在那儿侃侃而谈,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在听了几分钟后就失去了耐性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听你演说的听众了?你说那么多我看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费话。还是讲实在的吧?啊!”李浩宇瞅着她那好看的脸蛋笑着说:“行,只要你们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马上搬!”她笑了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搬’吧?”李浩宇说:“听你这么漂亮的女子说笑话很是受用,再说几句听听?”她说:“我给你说句实话,叫‘人心无尽’。你要是拿劲拿大了,说不定就后悔了,也可能不是一般的悔,是痛悔!是悔之晚矣的悔。”他说:“我看你这不是笑话了,是威胁的话,是最后通牒!我也给你两句,叫作‘骑着毛驴看唱本,走头瞧’;还有一句是:‘兔子不急不咬人’!”李远长说:“大孙子,给人家女孩子说话要好听点儿。”李浩宇说:“爷爷,你看她像女孩儿吗?她是女人!一般的女孩儿和她这样的女人的区别大着呢!女孩儿是纯洁的,纯情的,纯真的,纯粹的。她不是,她是王来风的马子!或者说是王来风的情妇,或者说是王来风的姘头!谁知道你和那大老板睡一次觉给多少钱?你是有钱也有权还有地位,可我们穷人不稀罕!”孙怀遇打断了他的话说:“你说什么?当着她的面说这话一点儿绅士风度也没有,别太放肆了啊!”李浩宇说:“我就放肆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孙怀遇说:“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我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气得浑身发抖,眼泪流了出来的祁慧玲说:“我们走吧,别跟他一样。”李远长用训斥的口气对李浩宇说:“没有教养的东西!”说着却把眼瞟向了孙怀遇。李浩宇铁青着脸没有说话,见孙怀遇和祁慧玲开门出去了,他使大劲儿把门关上时,防盗门闷雷似的响声在这静寂的夜晚显得特别震人……

出了门,到了墙的拐角,黑黑的。祁慧玲站住了,孙怀遇拉着她的手说:“别介意,那家伙和神经病差不到哪儿去。”她抽泣着,一下抱着他说:“我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不,是羞辱!孙哥,你不会笑话我吧?”他说:“怎么会呢?”她说:“李浩宇说得也没有什么不对的,我就是王来风的姘头。我看我还是离开这座城市吧,到那谁都不认得我的地方去。重新做人,找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好好地过一辈子。”他说:“这是后话了,后话免提。我们快去找他们,看看他们的工作有没有进展。”

同魏振国和钱包会合后,了解到了情况。还行,一楼的六家有两家明天就搬,不出意外的话。魏振国说:“现在的人说的话,没有几个能信的,说明天搬,是真能还是虚能?那就要看看再下断语了。”孙怀遇说:“看来我们是拿不到老板的奖金了。”钱包说:“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我们以前又不是没干过。”魏振国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用那种下三滥的法儿!不说别的,弄巧成拙是会把自己送进去的。老婆孩子还都指望着我养家糊口呢,我要是进去了,那怎么办?这又不是没有先例。”祁慧玲说:“反正就这十家左右了,不行就让老板多掏点儿就是了,要是耽误了工期,损失不是更大吗?”魏振国说:“行,你说得十分有理。可老板眼里,看到的钱那可大都是他自己的,把那么多票子给别人,他还不得心疼死!”钱包说:“时间不等人,就让慧玲现在去找老板,赶紧把利害关系给他说明,就看这阵势,别说再过两天,两个月也难玩转!你和老板多亲热点儿,吹吹枕头风啊!”祁慧玲说:“现在几点了?”孙怀遇看了看手机说:“九点半了。”她说:“今天就怕不行了,老板十有八九已经和他的新贵人睡下了。我要是打扰了他,那还不得把我吃了。”魏振国说:“你打电话试试。不行就拉倒。”她看他们对她抱着那么大的希望就勉强地拨了号码。别说,王来风还真接了。他说:“我在办公室。”大家一听,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说:“走,到他办公室去。”刚坐进车里钱包就说:“慧玲,今天晚上该你有戏了吧?我们说不好,你再接着上。有的男人为了女人的一笑,国家丢了也不皱眉的。那是以前。现在的男人,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就是打着灯笼举着火把吹着尘土找也难找到了!小祁你也别太勉强了,尽力而为就行了。”

到了快十一点半的时候,看王来风打起了哈欠,几个男人知趣地告辞了……祁慧玲娇柔地说:“我给你捏捏肩吧。”他说:“行。我还真有点儿疲倦了。”

她一边给他捏肩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那大大的眼睛里有着只有她才能体味出的惆怅,白白净净的脸上缺少一种红润的底蕴,眉宇间充溢着的那种自信与聪慧似乎消逝得无影无踪了,丰满的胸部轻贴着他的后背,不由自主地微微地震颤。他转过身来看着她说:“你一定有难言的苦衷,要是不想对我说就别说。今天我们找个静点儿的地方。真是对不住了,好长时间没有和你在一起了。”……缠绵过后,她忍不住泪花飞溅。他让她说出到底怎么了?她说:“有人对我出言不逊,但他没有错,说的都是实话。我想为了这栋楼你还是多出点儿血吧。这最后的十几户,会耽误整个工期的。算一下大帐就知道了,给最后这些人多一点儿的补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说:“这是算过帐的,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有一条你们都没有算,给最后这些住户加款,加多少?加少了没用,加多了从大帐上看不算多,但谁能保证已经搬出的那些人会不知道?这年月,就没有什么事能保住密的。更何况有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当孙怀遇和祁慧玲走了以后,李远长很是不满地对李浩宇说:“你这孩子为什么要对那女孩儿说那么难听的话呢?就算是她做了人家的情人,那不犯法,我们讲房子的事就是了,干嘛扯上她的事?”李浩宇说:“我不是听不惯她说话的那味儿吗?想用教训的口气给我说话?我还想教训人呢!”李远长说:“你说这房子怎么办?到底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李浩宇说:“当然是爷爷您当家了,我只不过提个建议,您听就听,不听就不听。”李远长说:“看你在人家面前说的话,那能是提建议的话吗?分明是想拧到底的话。这样吧,明天中午,至多晚上,再开家庭会议。当场拍板。”李浩宇说:“当然行。爷爷您是一大家之主,关键时刻还是您来拍板。我还是那句话,院子里有房的也不是我们一家,六家里面四家差不多与我们院子里的房不相上下,我们要是一退让,他们肯定有想法。你想想,争取多补偿的钱不是三万五万,而是三十万或五十万!要是少的话我又何必在这儿充大头呢?”李远长说:“钱再多,那都是虚的。我也看了市里同类的房拆迁的标准,情况与我们差不多的有的比我们还少呢,少数的比我们多一点儿。别贪心不足,到最后惹来麻烦就晚了。你在那女人面前说的话,她要是学给王来风听,够你喝一壶的。我看这几天你就别上我这儿来了,省得给我惹祸更是给你自己惹祸。天还不晚,你就回去吧。别担心我,我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谁能把我怎么样?”刘秀娟说:“这么晚了,你还让大孙子走干什么?”

李浩宇一听爷爷“赶”他了,有点儿心灰意冷。他就坡下驴样儿地说:“好好好,我回去,我也正好想我那女朋友了,找她去。爷爷,那明天的家庭会议?”李远长说:“你要来也行,反正你算是我们家很重要的一个人吧。”李浩宇一听,细细品品,总觉得不是那么是味儿。他拿着电筒,开了前门,到院子里照了照转了转。电筒的亮点在好多年都不住了的院子里的三间不算小的平房的墙壁上慢慢地移动。最边上一间房子的墙角,有一根短粗的铁棍,早已经生绣了,那还是他十几岁在这儿住的时候,爸爸从爷爷厂里的废铁堆里拣来的。据说爸爸还被爷爷训了一顿。因那时还是木门,为了防备小偷,是夜里用来顶门的。自从安了重重的厚厚的防盗门,这铁棍就没有用了,现在它躺在了墙角,风吹日晒雨淋,又绣又黑又脏,没有人关注它了。

他把电筒的光收回来,悻悻而去。

没过一个小时,李浩宇就和孟丽在一起了。他和她都激情得酣畅淋漓。才几天没在一块儿,就像久别的夫妻一样忍无可忍了。喘匀了气李浩宇对孟丽说:“我闯祸了。”她说:“闯什么祸?”他说:“王来风的姘头让我霉了一顿,因为房子的事儿。”他细说了当时的情景。她听后担忧地说:“这种女人你可不能惹她,她要是在意这事,真是够你受的。”他说:“我怕过谁?我要是把我那小兄弟叫一堆儿来……”她说:“行了,别吹了!你那几个小兄弟我还不知道?有点儿钱在一块儿喝酒说说大话还行,要真是到了想让他们给你卖命的时候,那还不得看谁往后跑得快。因为什么?你没有实力,你拿不出让他们为你拼命的票子。王来风呢?他手指头缝里漏的一点儿票子,也够找一打人来扒你的皮的!老实点儿吧,别把自己当根葱。”

第二天中午饭后开的家庭会议,总共只有五个人:户主李远长,老伴刘秀娟,二儿子李常春,小儿媳马琪丽,大孙子李浩宇。这让李远长很是叹气了一番。这么多年了,家庭会议人数这么少,还是不多见的。不来的都有理由,来的却很勉强。本来李远长并不希望李浩宇来,可他见缺的人太多,又打电话催他来。他来了李远长又后悔了。要不是他这难缠的大孙子,事情何以至此?

李远长说:“这福楼,我们大家都希望拆迁得快回迁得快或补偿款拿得快,拿了钱想到哪儿买就到哪儿买,想买多大的房就买多大的房。现在人家开发商已经急了,正在想尽办法催着大家搬走。我们算是钉子户了,还剩不到十家了。怎么办?大家赶快拿主意。”李常春说:“主意您拿就是了,您不是一家之主吗?”马琪丽说:“爸的意思我明白,他还想征求一下我们小辈的意见。他也是没有办法让家里人都满意。”李浩宇说:“拖到现在,是我坚持的。我也是想把补偿款提高点儿啊!”李远长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一楼和顶楼留的住户最多,关键就是加盖的房的补偿款的多少。这样的事儿,从来就没有一个标准。我们开出的条件和他们给我们的条件,想一点儿出入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我的意见是赶快搬吧,我可不想成为钉子户里的最后一名,现在已经有点儿难看了,再拧下去,不见得能有什么好点儿的结果,却把自己搞成了名人。说真的,这样的名人我可从来也不想当。”他刚说到这儿,窗外就有人大声说道:“一楼的住户都听着,谁要是先搬,我就对他不客气!”马琪丽说:“看,事情不好办了吧?我们内部拧才是真的拧,这可不是拧成一股绳的拧,而是执拗的拧。”刘秀娟说:“拆迁都说好,我看不出好在哪儿,本来安安静静的日子,搞得动动荡荡的。”李浩宇说:“我出去看看。”很快他就回来了说:“是那头的老韩,他和咱这儿的情况差不离儿,都是院子里的房多。按理说就应该是房多补多,空地多补多。他们总想一刀切,当然让人有想法了。”他刚说到这儿,冲进来两个楞头青式的小伙子。其中一个人说:“谁是李浩宇?”李浩宇说:“我是。什么事?”这时,进来的两个人,一人抓住李浩宇的一只胳膊一人扯住李浩宇的头发!扯头发的人说:“快还钱,欠我老大的赌债不还,看我能饶了你小子!”

李远长对着两个不速之客厉声喝道:“什么人,敢到我家里来撒野?二子,把门关上!”李常春马上把防盗门关死了并跑到厨房拿了把雪亮的菜刀回来对着“长头发”拉出要砍的架势。“光头”从腰里抽出短刃,“长头发”亮出了双节棍。马琪丽则脸色发白,吓得倚靠在沙发上动也没动。别看刘秀娟年龄不小,却身手矫健,顺手从墙上拽下一柄长长的白亮的练功剑,把剑刃对准了“长头发”!李远长对马琪丽说:“打110!”马琪丽抖着手刚掏出手机就被“光头”一脚踢掉了。她惊恐地大叫了起来。光头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只要钱不要命,谁要是活腻了,就上来试试。别说你们这几个人,就是再多两倍也不够我们兄弟玩的。”李远长问李浩宇:“你欠了他们多少钱?”李浩宇说:“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怎么会欠他们的钱?”“长头发”说:“我们是替老大来要帐的,没说你欠我们俩的钱。拿钱来吧,五万八!”李远长又问李浩宇道:“真的还是假的?!”李浩宇说:“假的!我谁的钱也不欠!”“光头”没等李浩宇的话音散尽就一脚踢到了他的两腿之间。李浩宇疼得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一张脸扭曲得到处都是沟壑。李远长大声说:“跟他们拼了!”话音刚落,李常春举起菜刀向“光头”身上砍去,刘秀娟用剑刺向“长头发”!李远长则拿起地上的四脚凳……就在这时,房门被重重的敲响,门外响起了叫声:“开门,我们是警察!”房里的人都楞住了……李常春急忙开门。进来两个手握警棍腰佩手枪威风凛凛的年轻警察……“长头发”和“光头”被他们铐了起来。

李常春和他们一起到派出所录口供去了。李远长对赶来的李常有说:“你这儿子要不是昨天惹了开发商老板王来风的姘头,就怕不会有这样的事。”李常有说:“那两个人承认了吗?”李远长说:“哪儿会承认?他们是干什么的?我猜测,就是王来风找的打手,想教训一下浩宇。哎,浩宇被他们踢了一下,看样子不轻,你赶快和他一块儿到医院去查查,没事就好,有事让医生开出证明,我们不能就这样罢休!”马琪丽说:“爸,你说他们两个人真是王来风派来的吗?”李远长说:“现在说不准,如果浩宇真的从来没有赌过,而他们又是以要赌钱的名义来的,那就差不多是这样的了。”李浩宇还半蹲着疼得直不起腰的样子说:“我真的没有去过什么赌场。我从来不去那地儿。我可以发毒咒!”李常有扶着儿子说:“算了,快去医院吧。”李远长开了门和马琪丽一起把爷俩送到了路边。

正在福楼跑上跑下的魏振国钱包孙怀遇和祁慧玲过来问李远长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什么时候能搬?李远长气不打一处来,他先面对着孙怀遇又转身看着祁慧玲说:“我那大孙子昨天是说了不太好听的话,那也不能让两个杀手一样的人来我们家行凶啊!”魏振国和钱包不知就里,魏振国一头露水地问孙怀遇:“怎么回事儿?没听你们说过什么不好听的话啊!”祁慧玲说:“我们怎么会为那点儿小事让人做出这种事儿呢?老人家,您搞错了吧?”极少发火的李远长声音突然高起来说:“搞没搞错要弄清楚了再说,这房,不搬了!什么时候清楚了这事儿什么时候再搬!”

魏振国把孙怀遇拉到一边问他:“她说的那点儿小事是什么事?”孙怀遇看了看还在给李远长解释的祁慧玲,没说话。见魏振国瞪眼看他就说:“说恼了一点儿,他大孙子李浩宇讥讽了祁慧玲。”魏振国问道:“说具体点儿!”孙怀遇欲言又止的样儿很让魏振国生气。这时,祁慧玲眼里有泪地过来了对魏振国说:“这活儿我是不干了,另请高就吧!”说着哭出了声地跑到路边上了一辆出租车走了。孙怀遇对魏振国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魏振国心领神会。他一招手,钱包也过来了,三个人坐上停在路边的他们的车,直奔公司而去。

到了公司,只见祁慧玲正趴在桌子上哭鼻子呢!王来风不在。魏振国打了他的电话也不通。他又一想,别慌给老板说,还不知是什么事儿呢!他坐下来正儿八经地问祁慧玲:“说说吧,这儿都是我们自己人。”祁慧玲又抽噎了一会儿,抬起泪脸说:“让小孙说吧,他都在现场。”孙怀遇就把昨天晚上他和祁慧玲在李远长家里李浩宇说的话等等全都说了出来。他没有添枝,也没有剪叶,就是客观地说出了当时的情景。几个人沉吟了一会儿,魏振国问祁慧玲:“你给老板说了?”见没有说话,他又说,“你没有给他浇油吧?”她哭着说:“绝没有。我只是说有人对我出言不逊。”这时,钱包说:“啊,我想起来了,今天天还没明,老板就给我打电话,问我昨天晚上祁慧玲和谁一组。我说她和孙怀遇一组啊。其它的就什么也没有说了。”魏振国又问孙怀遇:“老板没单独问你什么吗?”孙怀遇说:“没有。我想,我们在这儿说到十一点多,有些话已经透露出来了。老板本来就对李远长家的人都很熟悉,这事儿弄的。我看……”钱包说:“有可能是咱们的王来风老板对祁慧玲受委屈看不下去了,找了人想教训一下李浩宇。”魏振国问祁慧玲:“你在老板面前一定痛哭流涕了!是不是?”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流泪。

都清楚了。冲到李远长家的两个楞头青就是王来风找的人!这不是添乱吗?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眉目,又搞成了这样!别说三天完不成拆迁前的空房准备,三十天也够呛!真是他的事,我们也好交差了。当即,魏振国就给王来风打了电话。没过几分钟,王来风就走进了办公室。

听了几个人的述说,王来风丝毫也没有隐瞒。他说:“就是我的事,我看慧玲伤心的样儿,立时就气了!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补救,快点儿补救!我就不信,有钱人还能让尿憋死!两个人还关在派出所?马上请所长指导员吃饭洗桑拿。这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先把两个不会办事的小子放出来再讲。”

诚如王来风所讲,请了铐人的派出所的所长和指导员吃了饭洗了桑拿,“长头发”和“光头”两个入室寻衅差点儿大动干戈的男人放出来了。据孙怀遇后来“考证”,他们之所以很是爽快地就放了人,这与不是一般的吃一般的洗有很大的关系。吃的什么呢?看起来真不多,三五个人吃了一千多块。现在的饭店,稍微上点儿档次的,千儿八百的吃不到什么多好的菜。是王来风吝惜这点儿吃饭的钱吗?不是。他和这帮人打交道多了,早就摸清了他们的胃口。如果一段时间他们肠子里的油水多,坐到饭桌上就不想怎么吃了也不想怎么喝了。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彼此心照不宣。简单地吃了,签单结帐时王来风或自己或安排人多签几个单。除了当场花费的饭菜啊酒水啊,多出的几单是留给客人以后来吃的,或带家属来,或带亲友来,或不吃让饭店提出钱来装进腰包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买就买。多签的单的数额,与办事的大小,难度和签单人的实力与心情有着必然的联系。就像这次王来风请客,两个有点儿实权的小领导就一再强调,你的人确实犯了事了,我们要是把人放了,对上面和下面都不好交待啊!王来风一口价:今天给你们二位每人四单,吃了喝了再去洗洗嘛。两人心里这会儿最不能耽搁的是默默地算帐:一单不会少于一千块,四单就近乎五千了!洗洗呢?那绝对也不是小来西,一定会是那本市档次最高的洗浴中心或开车走远一点的温泉山庄。那里面,一个小姐一个小时的全套服务,没有五百是拿不下来的。王来风心里清楚,去年他为了一个犯事的哥们,请了市公安局的一个年轻雄壮的处长,光那处长一个人在百公里外的温泉山庄的小姐服务费用,就花了九千多块!怎么花这么多?他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同十多个年轻亮丽的小姐们先是合浴一池接着同床共枕……

花了不少的钱也算是办成了一点儿事,王来风对魏振国说:“堤内损失堤外补,我们要想赚钱,现在就是福楼的快速拆迁。这样吧,我再给你们延长三天,若能按时完成,原来定过的奖励数额不变。但是,如果还是没有进度,我就要先从你们几个人身上下手了,包括祁慧玲。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这时候撂挑子,不是给我脸上抹黑吗?”

魏振国把钱包孙怀遇和祁慧玲叫拢到一块儿说:“看来老板也急了,他又给了我们三天的延长期,要是再没有效果,就说不过去了。常规的做法未必能见效,我们……”

当天晚上,魏振国几个人领着福楼所在地居委会的一个常务副主任来到福楼的三楼,撬开了几天没在家的住户的门,把房里的物品一一登记好,让人捆扎打包准备把东西先放到公司的仓库里去。一楼和六楼说要搬而没有搬的,不管其理由是什么,这次他们软硬兼施连夜把东西运到公司安排的房里去了。他们雇用了数十人的搬家队,一家的东西再多,一个多小时就空空如也!到了晚上十一点钟,福楼的住户还剩四家!这离王来风第二次设限的时间还有三天三夜!魏振国他们眼睛都有点儿红了,他们觉得,不是不想做工作,而是工作太难做。不是不给合理补偿,而是有的住户贪心不足。在孙怀遇的提醒下,每硬搬一家,都叫上居委会的“领导”。这些“领导”能乐意奉陪,是因为票子的诱惑在这些“领导”眼里算是相当大的了:每“出工”一家,事毕后恭送一条中华香烟或同等价值的票子!他们的工资一个月也就值两条烟拐点儿弯!

看到福楼的住户越来越少,王来风高兴地笑了。他对魏振国带领下的拆迁人员竖起了大拇指!为了把麻烦减少到最低限度,王来风还主动给他的老朋友副市长老季通电话,称福楼的拆迁工作进展顺利,他一定给分管这项工作的季大副市长撑门面,不辜负领导的信任和关照。同时,他还适时地送上了不菲的茶点费烟酒费辛苦费和美女。季副市长本来是不想笑纳的,但这时候的他,已经习惯了“坐在高处向下看,有人恭维乐滋滋”。对那些灰色的物啊人啊,不拿白不拿,不要白不要,拿了也白拿,要了也白要。就是有了事儿,出了叉儿,有的是人负责,有的是人代过。

孙怀遇看看六楼的两家高高在上却高处不胜寒,抖颤了似的难以再撑;又瞅瞅一楼的两家紧挨着如斗奄了的公鸡也雄健不起来了。他是十分不赞成这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头上的霸道式的做法的。这在现代社会里还能有许许多王来风魏振国等人的肆无忌惮,实在是一种悲哀。但他又想着自己的奖金有多少能做多少事:给家里寄一点儿;买一件稍微好些的衣服;请朋友吃一顿;到桑拿房洗洗然后找个年轻的漂亮的风情十足的女人过过瘾!

祁慧玲呢?她虽然是王来风的姘头,却几乎没有一点儿个性。纯粹是男人的玩物。她本不想再参与福楼的拆迁工作,王来风不仅命令式的叫她干,还要让她发挥她这个漂亮女人的长处,关键时刻帮他渡过难关。王来风这时也不想他的准七姨太了,他要等攻克福楼后再讲。

顶楼的两家分散在六层的两边;一楼的两家膀靠膀。钱包对魏振国说:“先攻六楼的一家,只剩一家了就好办了,可以调机械来,一点儿一点儿地挤,一层一层地拆。谁也不敢与钢铁硬碰硬。”孙怀遇说:“叫祁慧玲先进门。一个长相好看的年轻女人笑眯眯地进了人家的门,一般来说,到哪儿都是不会不受欢迎的。”魏振国大叫:“很好!有功者我都会记着,到时奖金不会平均发的。”

到了王来风规定的最后一天福楼空房的时候,六楼只有一家了,一楼还是两家。魏振国他们叫人开始上楼作业,并扯起一大块红布,上写:配合市重要工程的如期进行,福楼拆迁倒计时开始了!

李远长这几天,天天在家里不出门。自从大孙子李浩宇被踢受伤而两个歹徒却被无罪放出后,他被激怒了!他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却没人理会。他对王来风魏振国等人的土匪搬家队与流氓拆迁法表示出了极大的愤慨。可那又有什么用。最多像把一小块石子投进浊流滚滚的河里,连声响都难以听到。可他还就不相信他们有胆量在福楼的拆迁上出人命。他叫来了他的儿子们媳妇们女儿女婿和孙子孙女外孙一大堆人,轮流在房里“看家”,每次不少于五至六人,不答应他们的要求绝不搬走!他和一楼的另一家也商量好了,关于补偿款,还是那句话:院子里的房子按实有面积算,空地及其它可以不算;对两个歹徒闯进家里把李浩宇踢伤,索赔三万元。但王来风对此要求嗤之以鼻。

这几天,孟丽的心情很复杂。两个男人不停地“骚扰”她。一个是她现在的男朋友李浩宇,她快要和他走进围城了,就等着房子了。一个是她以前的男朋友孙怀遇。她和孙怀遇是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相识的。那是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城市打工妹孟丽来到她以前的女友所在的城市,但不知何故,女友爽约了。她怎么也联系不到她了,本来说过了的要在一个好一点儿的饭店为她接风,可她在那个还算有点儿名气的小饭店等到很晚了女友还没有露面。手机一直关着。她作了很多种猜想:她那个身高一米六五的漂亮女友遭劫了?她那个脸蛋白晰嘴唇性感眼睛迷人的女友遇害了?她那个性情活泼整天笑声朗朗的女友被奸了?女友和她一样,都是美女型的,走到哪儿都有很高的回头率。她要是一个人单独出门,被那些性欲狂瞅着了,出事是必然的,不出事那叫万幸。猜着,等着,下雨了。雨越下越大,开始她觉得是中雨,后来她看到门口的水泥地上流淌成了奔腾不息的小河了,才知道这个夏日的大雨,不,暴雨来临了。如泼的暴雨一直下了两个多小时,如注的暴雨把她的心淋得精湿透漏。时间确实不早了,店家赶她走了。然而,当她要抓起她的小包拿出她的小花伞时,楞住了!身前身后什么都没有了!她急得一下哭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有她的小包了!她带来的几百块钱,她的小花伞,她的女人用品,她的小零食,她的小手机!都不翼而飞了!她在发楞的时候,她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顺手把她精致的小包拿走了是相当容易的事儿啊!

就在她流着泪站在已打了烊的小饭店门口不知所措时,两个小痞子式的男孩儿过来了。一个说:“别哭妹子,有什么困难找我啊!”一个说:“看你的样儿,一定是丢了东西,跟我们走吧,包你吃香的喝辣的。”说着就上来对她动手动脚。她吓得瑟缩着,抖颤着。就在这时,看起来一身正气相貌堂堂的孙怀遇过来了。后来他对她“坦白”说:“其实我早就看到你了,迷上你了,我在等待时机。没想到这个时机来得这么快。”他三下五去二就把两个小男人打得屁滚尿流。把又饥又冷又气又怕的她惊得昏了过去。醒来时她躺在了小宾馆的床上,他坐在旁边痴情地看着她。他说:“我到夜市给你买来了一些用品,不知合不合你的意。”她坐起来看着他说:“你为什么救我?”他说:“喜欢你啊!”她问他:“你……没做什么事儿吧?”他说:“没有。一个男人在偶然的情况下喜欢上了一个女人,天作之合又让他救了她,这种缘分的概率是极少极少的。我珍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做什么事儿呢?你如果对我没有感觉,我立马就走。”她哭了。她留住了他。当她知道他正在这个城市上大三时,她的心里不由起了小小的波澜。她想傲也傲不起来了,她是高考落榜生,也没有实力再考了。她羡慕能走进大学校园的男人。她对他露出了有着淡淡情丝的笑脸。第二天晚上,两个人的心越来越近了,自自然然缠缠绵绵地在床上做起了销魂溶魄的事儿……

没几天,孟丽的女友出现了。她说她让人迷奸后被迫进了娱乐场所。她后来却劝她和她一起做。孟丽先是恼怒了一阵子,没过一个月她就步了她女友的后尘。何也?她知道她的爱情并不甜蜜,孙怀遇是穷人家的孩子,差不多是吃了上顿下顿还没有着落的样儿。她哪儿能受得了这个苦?虽说她的家境并不好,也比他强多了。她眼红的是女友做的床上的活一天一结帐,据说一天没有少过五百块的!最多的一天两千块还出头!而她呢?干点儿零工只是够填肚子的!

她虽是个性情中人,也是个直肠子,拐弯抹角地与孙怀遇说了。他接受不了她哪怕是“兼职工作”的选择。她哭了。可她不愿回头。他也哭了。但又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她。

孟丽跟李浩宇好上了并且与他快走进了围城,也是极其偶然的事。在“娱乐场所”纵情恣意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拒绝了好几个公子哥儿式的男人对她非人的催残式的“激情”,不但没挣到几个钱,还被痛打了好几顿。她后悔走进这种场所了。有的男人只把她当成发泄的工具,稍不如意就恶语满嘴甚至拳脚并用。一天黄昏,心灰意冷甚至心如死灰的她在河的边边沿踱来踱去时遇到了李浩宇。当她面向河床伸开双臂深呼一口气想转身返回时被早就注意她的男人李浩宇抓住了!他把她当成想不开欲纵水的人了。说真话,李浩宇的身高和长相只能算是一般化偏上,可这时的她,眼里已经把他当成美男子了。在他“救”了她后,她真的有点儿感动。她流了泪。他当时身上没带几个钱,看着神情沮丧似乎饥渴难耐的她,他一番皱眉蹙额后毅然带着她去了离此不远的他的家。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但她又感到舒坦。他的家人对她的热情接待超出了她的想像。大家都为李浩宇找了个这么俊俏的女朋友兴高采烈!尽管李浩宇一再否认说是什么什么,可家人几乎不容他多说什么什么。她没有说几句话,只是羞怯愧疚的样儿,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受到了大家的赞许。这时,一想到自己这二十多天里的纵情,她就无地自容……她突然离不开李浩宇了。他更离不开她。她的容貌与气质让他着迷得很。

李浩宇被那个闯进房的“痞子”踢了两腿之间后,找孟丽想做那事的频率更高了。他是想验证自己和女人到底行还是不行,是偶然的行还是一般的行,是一般的不行还是偶尔不行。这样一来,把孟丽折腾得心身俱疲。孙怀遇呢?他看到拆迁的法子有点儿太“张扬”,心里有点儿害怕。心里越是害怕就越想和女人在一起。什么样的女人最能让他放在心上?想来想去只有孟丽!所以,他给她打电话,给她发信息,她不理他他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打发发。

孟丽的心情在这两个男人的“骚扰”下,怎能不复杂?

5

李远长家这几天成了福楼的焦点了。楼里的住户只有他家和顶层的一家了。本来一楼与他说好了的要坚持到底,但不知何故,盟友招呼也未打就先撤了。现在,一家高高在上,怒傲苍穹;一家紧贴地皮,坚守不出。而在空出来的地方,拆迁大军已经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魏振国他们早就改变了战略战术,原来定好的是先搬空再拆楼,现在是边搬边拆。这楼不是平房,一座平房不搬,其它平房先拆,倒也正常。可这是整体的一座楼,总不能把顶层六楼悬在空中吧?也不能把李远长家的这一房的空间独自剩下吧?为了拿到王来风许下的奖金,更为了体现拆迁人员的价值,魏振国和钱包下了狠心了。时间也只剩下不到二十个小时了。尽管那边拆楼的响声很大,可这两家的房里依然住满了人。尤其是李远长家,上班的请假了,有事的不干事了,除了李浩宇这几天往孟丽那儿多跑了几次,几乎全在这儿了。大大小小有二十多口人二十四小时守在房里闭门不出。为了防止有人硬闯或强拆,李远长还叫儿子们给媒体打电话。结果,这座快要搬空的福楼,在全市都出了名。李远长和他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女外孙们差不多都成了名人!

王来风尽管早就主动给季副市长汇报了此事,但这时他已经控制不了了。现在的新闻工作者的眼睛鼻子和耳朵都是相当灵敏的。电台电视台的报导与炒作,使这座福楼在本市乃至本省,都名气大振。季副市长无奈之下只得率领一干人等来福楼视察。他刚到就见到了王来风等人。他当即训斥了王来风和魏振国。他说:“人没搬完你就敢拆,胆子也太大了点儿了吧?出了人命你们能负起这个责任吗?”王来风这个时候没有话可说了,只得承认错误,并叫人敲李远长家的门,准备当面向他陪不是。然而,几拨人敲门都没有用。最后季副市长亲自出马。他在门外说:“老李,李主[xi],我是分管城建工作的季××副市长,请您开门,有事好商量。”李远长听到了,不知真假。他隔着猫儿眼说:“您是季大副市长,大驾光临,我们小老百姓可受不了。您还是回吧,千万别受了风寒。”钱包说:“李远长,你的架子也太大了点儿吧!市领导来了叫你开门你都不理!”季副市长制止了他说:“你干什么呢?别再添乱了!”他又对着门说,“老李,李主[xi],您不开门没关系。您有什么要求讲吧,我能办到的一定帮您办,好吧?”李远长在房里看了看他这一大家子人,目光停在了李浩宇身上。他小声问他:“你还疼不疼?”李浩宇说:“比原来好一点儿,但还是疼。”李远长转过头来又对着门外说:“我们的要求首先有一点,那就是要把闯进我们家行凶的两个人再抓起来!我的大孙子被他们踢到了要命处,现在还疼得受不了,派出所竟然还没处理就先把人放了。还有没有王法?”季副市长转身寒着脸问跟来的派出所长:“怎么回事?”派出所长说:“这……他们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又没有明显的伤……”季副市长生气的样子说:“你们处理要得当的话,他们能闭门不开吗?你也有理?那你叫他们把门打开!”王来风这时过来了说:“李老先生,我是开发商王来风,这样吧,你把你的要求全提出来,我们能解决的立时解决,当着季副市长的面。好不好!”李远长说:“行,够爽快。就像我们早就给你说过的那样,打人行凶赔偿费给五万,我们就不追究了;拆房补偿款,院子里的房按实有面积算。”王来风说:“这样吧,别说赔偿费补偿费什么费了,在原来规定的补偿款之外,再加十五万,行了吧?”李远长看了看马琪丽,她伸出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又伸出拇指。李远长对门外说:“……三十五万!”王来风说:“……二十万!”李远长说:“……三十万!”王来风说:“……二十二万!”季副市长气得把脚一跺说:“做小生意还是大生意?在我面前互相讨价还价,还隔着一扇防盗门!我可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王大老板,你行啊你!”转身回到车前对司机和跟他来的人说:“我们走!”他带来的随从式的一大堆人差不多都跟着走了。

一个年轻的男记者没有走,他拿着话筒问王来风:“季副市长一行人走了。你能说为什么吗?”王来风一瞪眼说:“我能知道吗?我是神吗?我这已经焦头烂额了,你还在这儿扇风点火是不是?”被他瞪眼的记者可能胆儿小或是得到过王来风的什么好处,吓得转身离开了现场,悻悻地走了。

这时,魏振国等人驱散掉了看热闹的人,走到李远长的门边敲着门说:“李老先生,开门吧,我们老板不是答应您了吗?”李远长说:“是答应了,可我还没有答应。而且那只是口头答应,算不了数的。”钱包说:“那你是不相信我们老板的话了?”李远长说:“真聪明!我怎么能信他的话呢?我又不是傻子!”王来风说:“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李远长说:“把现钱拿来。二十二万就二十二万。”门口的魏振国钱包孙怀遇祁慧玲以及拆迁队的好多队员还有又凑上来看热闹的一堆人都笑了。至于为什么笑,谁也说不清楚。但王来风气得脸红脖子粗李远长拧着不开门倒是真的。

王来风自打二十五年前创业起,还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他感到很是窝心或掉架。要是在一般人面前如此还好一点儿,他是在能帮得上他的大忙的季副市长面前弄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他现在又被李远长耍弄似地激怒了。答应了他提的条件还要现钱?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轮到他这个老家伙身上?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胸口越来越憋闷。他大声地,声嘶力竭地,气急败坏地对钱包说:“把门弄开!”钱包楞了一下说:“怎么弄?”王来风对着钱包的屁股就要踢。魏振国说:“老板,小不忍则乱大谋。别在这节骨眼儿上再火上浇油了。咱们先撤回去清醒一下吧?”

祁慧玲也过来走到王来风面前说:“老魏说得对,老板,消消火吧,啊!”王来风看着她,眼睛里仿佛进了沙子,他突然阴阳怪气地说:“行,你们都劝我,尤其是你祁慧玲也开了口。说实话,要不是因为你,我能落到今天这塌了大架子的地步吗?”祁慧玲一听,眼泪下来了,她痛哭流涕地说:“都是我的错……”

6

回到公司,王来风气得肚子疼。真疼,他用右手使劲地捂着肚子。魏振国说:“得赶紧想个法子,这样僵持下去对我们绝对不利。他们打一个电话那记者们不是还得来吗?”

王来风嘴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祁慧玲说:“既然是我引起来的火,就让我来灭吧。老板,给李远长家的补偿款这钱由我出……”

王来风嘴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钱包说:“我们还是硬得不到位,要是早硬起来……”

王来风嘴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孙怀遇说:“我想……”

王来风不哼了,看着他说:“说下去。”孙怀遇说:“我主要是想拿老板您规定的奖金,这时间可只剩不到十个小时了。”魏振国说:“那你就快点儿说,别磨肌了!”孙怀遇说:“歪招。我现在也没有好招了……”他说完后,只有王来风点头,其他人都闭上嘴沉默不语。

一小时后,福楼六楼的住户主动给公司打来了电话要求派车搬家!王来风他们听了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了!王来风说:“我的肚子不疼了!”现在只剩李远长一家了。看来,孙怀遇的歪招还真是有用。他们赶紧派车派人去了。又过了一小时左右,李远长也主动打来了电话说:“你们来吧,我开门,但我们谈好了的钱数不能不算数吧?”王来风说:“一口价:二十万!”李远长说:“行,来吧!”王来风让祁慧玲开出了公司的现金支票带着,他们一行人又去了福楼。

读者诸君一定想知道六楼的住户是如何主动要求搬家的。孙怀遇用了两种办法:一种是对男主人的“攻情法”,一种是“鼠疫法”。前者是在近几日就充分了解了他们家的女主人曾多次不在楼上,用电话或信息的方式告诫男主人,他的老婆在外面有了男人了,要是不快点儿搬家,他的绿帽子不是戴不戴的问题,而是戴多长时间或戴多少顶的问题。后者呢?有人敲碎了他家的玻璃窗,把半死不活的老鼠投了进去并立刻打电话……

李远长家的情景又是怎样的呢?按孙怀遇的歪招有三步。第一步是叫人断了他家的水电气闭暖,叫他家“五通”成“0通”!第二步是让孟丽告诉李浩宇,他要是再不到她的身边来她已经快不爱他了,因为他的那个玩意儿不行了或即使还有点儿行也满足不了她了!第三步是让李远长的儿子及儿媳的单位负责人到门口亲自对他们说,对他们的旷工或请假做出了初步处理……这时候,孙怀遇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作“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内涵了。做这些事,还真不要多少钱,就有人乐意而为。

请孟丽给李浩宇打电话还真是一分钱也没有花。为了让李浩宇相信孟丽欲离开他的想法不是虚的,孙怀遇用了一个小小的伎俩:他打电话对孟丽说:“你要不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李浩宇到你的身边,我就把你以前当‘窑姐’的那一段放到太阳底下晒晒!”孟丽一下子心惊胆战……

王来风一行到了李远长家的门口时,门已经打开了。李远长站在门外“迎接”着王来风。李远长用不卑不亢的语气说:“王老板,我也想通了,还是听你的,二十万成交。”王来风说:“我也想过了,如果你不开门的话,我不但想用二十万和你成交,就是你再提高一点儿也没有问题。可你主动开门了。这样的话,我的底气就粗了一点儿。支票带来了,现金支票!到银行里就能把现钱取出来。不过,我还要拿一点儿架子,你们赶紧收拾,只要半小时之内把家搬了,房子空了,这点儿钱对我来说还真不算个钱。”李远长说:“好吧,答应你!但你要给我来电啊,不然天都快黑了房里看不清啊!”王来风说:“这电的事不归我管,我可以给你问问。”

没过几分钟,电啊水啊等等都来了。到了这时候,王来风就对魏振国讲了:“怎么今天快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孙怀遇才想到了这个点子,你们前几天干什么吃了?”孙怀遇说:“这不是急中生智嘛。要不是时间紧得很了,我也还是想不到这个歪招。”

人多好干活。不到半小时,李远长家的房子就空了。看到汽车装载着他家的东西,停在了路边上,王来风笑着对李远长说:“老家伙,看来你还真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啊!”李常有说:“你他娘的王来风,你要再敢对我爸说这种难听的话,看我不放倒你才怪了呢!”王来风笑道:“看你也三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说话就像小毛蛋?你也不知道你是几斤几两了!钱包,房子空了,已经不是他们家的了,先叫人把窗子,门,等等竖着的全部砸了!”钱包说:“好嘞!”一挥手叫来了人。那些招之即来的人用极快的速度对着李远长家的窗户和门猛砸起来。李远长说:“爱砸不砸。支票呢?”王来风说:“祁慧玲,过来!……李远长,你看我们这位女子长得漂亮不漂亮?你就是不说话,她也是一朵美丽的花儿!别慌提支票的事儿,先让她给你捏捏肩吧?你这几日虽说总不出房,也一定是够疲惫的了啊!”祁慧玲脸红了红看着王来风又看了下李远长,没动。李远长气得浑身战栗。王来风笑容可掬的样儿又对着面色铁青的李远长和崩着脸瞪着眼的李远长的儿媳妇们说:“老李啊,你们家哪个女人长得还算是有点儿姿色啊……”李浩宇奔到院子里拽起平房角落里那根不知默默无闻地躺了多久的短粗的绣铁棒,冲到王来风魏振国孙怀遇祁慧玲面前,握住铁棒伸开双臂,对准他们几个人,如一阵疾风似地抡了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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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魔镜公主点评:

感谢作者对都市版块的支持!
文笔老练,将生活中最现实的一幕幕展现出来,读完意犹未尽。

文章评论共[1]个
怅惘-评论

谢谢编辑!祝您事事顺心!at:2010年05月09日 晚上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