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事在人，富贵在天——题记。

五千年华夏春秋，多少英雄随东流而去。枕书而眠十几载，浪涛夕阳，想想人生如白驹过隙，一瞬而已，古之英雄或是金戈铁马，或是舞笔弄墨，我辈怎可以默默无闻地死去？

我死了，我的墓碑上最多只能刻着：某某某，生于何年何月，卒于何年何月，一生平凡，乐于助人，平素救人无数，终是积劳成疾，英年早逝。

算是开眼了，哪有自己咒自己英年早逝的？难道这是我的命吗？命运？我是生于平凡，不可与历来各路英雄同日而语，甚至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是卑微的人。出生于农村，家境甚是贫寒，几辈人在那泥田里辛辛苦苦的耕耘才换来我的兄妹几个的转机，甚至把我父亲的一生也扯进去了，若论最大的成就，莫过于我是我的家族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大学医学生。我父亲功不可没，可那也是天意吧。因为我的前面还有几个姐姐哥哥，而且后来我的上学之路也是一波三折。可以这样说，我只是我家命运的一个缩影。而长久困扰我的是我有我的生活，尽管我相信命运，尽管医生是神圣的，至少在我的老家是这样的。

就是在这种骄傲与矛盾中度过了我的大学生活。

常常想，家里为了培养我而付出了是我难以想象的，因为现实不容我们去遐想，从农村里走到一个城市，表面是不远，甚至是一个小时的车程，可那也是最遥远的距离，有些人，也许一辈子都走不到那里。富贵在天，想开了，也就安于现状，好好回家耕作去了，等待的也就是下一辈子的希望了。相当于我之于我的家、我的父母。我是有这样的机会的，因为现在我毕业了，而且手里还有一个不错的学历，一张通往城市的车票。

等我工作了之后，每每回家，总是有种光宗耀祖的味道的。那是肯定的。因为我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靠墨水走出去的人，甚至算是凤毛麟角。但凡你不是，即便是腰缠万贯，在乡亲里看来，也不是光鲜的事。也是许这是历史的残留吧。

在医院里呆了整整一年，实习的，受了些苦，但对我来说，那不算什么。父亲常说：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父亲做成了联匾，挂在我的家里，他案头的那一面泛黄的泥土墙上。做工甚是粗糙。可我每次回家，进门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几个字。也许是我对文字天成的敏感吧。来我家拜访走亲戚的很多，可很少有人提起那几个字。

那是我父亲的人生总结。父亲老了，真的老了，对于这几个字，以前年少轻狂，还半信半疑，现在是确信了。因为一路走来我都是苦的，不自在的，那么成人了吗？在父亲看来，我是他心目中的状元。

我看到了那几个字，也经历了沧桑。我和那些地地道道老实巴交的农民亲戚不一样了。但到底哪又不一样了，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都是一样的平凡。

是的，平凡，尽管我读了《三国演义》，但不容我去论英雄；尽管我读了《平凡的世界》，但不容我去抒发感悟人生的权威；尽管我读了《红于黑》，但不容我去批判人性的弱点，尽管我读了《老人与海》，但不容我去傲视世界于万物。我只是个平凡的医生，最多。

我酷爱文学，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溺其中。高中，在那些语文课上，我写的最多是那些玄妙的人生哲理又或者是虚幻的心灵对话，一次两次，老师是感叹不已的，因为我写的和我的同学不一样，当我飘飘然的时候，老师却给了我一盆冷水：你不是作家，不应该写那些东西。这时老师给我的定论。我承认，直到现在，我都是一直在经历，可在我的经历不够的时候，我写出来的东西是肤浅的。

我妥协了，我一度放弃，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相信我是会写东西的。现在想想，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怪我们的教育，总的来说，它是无可厚非的。因为现在的我也算是学有所成的。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且这个家含辛茹苦，又何止是滴水之恩？，对我来说，踏踏实实做个体面的医生是对他们最大的回报。

认定了结果，这是我的命，我的生活。当经历了太多的无奈之后，认命，是一颗定心丸，又或者可以说是一艘船，小船，破烂不堪，你曾是风华正茂，阅大舰豪艇万千，在这小河里，不卸下你的清高，登上这破旧的小船，你是到不了生活的彼岸的，甚至会淹死在这不知名的小河里。

在这之前我是认命了。

我的生活应该是每天准时上班，八点到办公室，然后交班，然后听领导指示，然后查房，看病人，完了就去开医嘱，轮到值班还要收治刚入院的病人，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而且天天都要去办公室，没有休息，因为法定节假日一年是不超过半个月的，这个大家都知道。忙了一天回家，吃个饭，看会电视，然后就睡觉了，第二天准时上班。然后处一个女人，因为那时已经没有浪漫了，没有“女孩”的称呼了，认识的只是会结婚的女人。再后来就是我成了人夫，成了主治医生、主任、甚至于院长，最多。再到后来我便为人父，然后就如我父亲对我们一样，辛辛苦苦为我的孩子着想。再晚一些就是做爷爷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然后我死了，像一叶枯黄的落叶，又或者是一朵晚上开的昙花，别人看不到我来，也不注意我走。悄悄的我来了，也不宣布一下，我就走了……

别论英雄了，也别提梦想了。梦想都会有破的时候，不如不提，藏在心田的角落里，有时间拿出来晒晒，别让它变质、发臭就可以了。在父母眼里，我是一等一孝顺的儿子，因为我会替这个家着想。尽管我对这个家的贡献微不足道。我不主动向家里要任何的钱，母亲却把一切办理的妥妥当当，我心里明白，我是家里花费最大的一个。回家的时候，我尽可能多做一些事，尽管家里没什么事让我做。每每回家，我都会和母亲彻夜长谈，这一点是我母亲最为自豪的，遇人便说，大儿子不爱和她聊天，小儿子特懂事，每次回来都聊好多，聊关于外面世界的。多姿多彩。

我是家里最小的儿子。我哥留在了父母身边，常常见面，估计也没什么好聊的吧，我理解大哥，也理解母亲的孤寂，当然，还有父亲的艰辛。父亲是艰辛的，风里来雨里去，仅有的一次在风雨中出门，他喃喃自语：“命啊，贱得像条狗。”若不是难以承受的艰辛，又有谁会吐出这样的话语？

这么一句，我一直记得。特别清楚。所以我珍惜。

于是，做一个孝子，是我的命吧。这种生活，很长一段时间，我是认定了的。

开始找工作了，我在忙的同时，跟家里说了我的工作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像从前一样，我都会跟家里这样说。这样说的结果可能有两种，一种是他们会安心，另一种是他们更担心了。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没有心计单纯的人，出去碰到坏人怎么办。回家返校母亲说得最多的是路上注意安全，钱别带太多在身上，抢劫的特别多，衣服要多带一点，那边很冷的。

关于抢劫的事母亲都是听村里人说的，也都是那些打工回来的人说的，我是没有碰到过，估计也有可能是打工赚不到钱随便编个借口忽悠父老乡亲的吧。母亲是深信不疑的。

关于冷，我的学校那边的天气和我家差不多的。两广一家。很温暖，可以说是四季如春。任凭我怎么解释，母亲是不以为然的，焕然她是来过了一样，而我知道母亲是没出过远门的，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当然，也会不后悔在我们故乡一直到老。终是拗不过母亲，她让带多少衣服就带多少，每次，都是满满的一箱子。

这些点点滴滴也许都是生活的真吧。我踏上了找工作之路。

“为我家找工作。”临离校的时候我这样对自己说。这和往常一样，为家读书。家，永远是人最大的牵挂，不管你付出了多少为之奋斗，都是不为过的。这一点我是坚信的，尽管我是有点不甘心，不甘心我会在那样的生活中老去，平凡地死去。

事情很顺利，一家不错的单位。虽然地处偏远，但也算是一个市。没来过的人当然也不知道它的大小的。笔试通过了，面试也通过了，甚至还排在有些应聘者的前面，按理，能顺利签约是不成问题的。我不喜欢那样的小城市，因为它离我家很远。可要是离家远了，也会是有出息的，乡亲们都这样认为。既来之，则安之。试用期我很是用功，老师同学都看在眼里，能签下合同那也是水到渠成的事。那天，天下着大雨，有点悲凉。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不幸都会在大雨中进行的呢？反正电视里只要一看到下雨我就知道会有悲伤的事情发生。这一次，下在了我的眼前，我人生的第一次，哭泣，看不到眼泪。

所以我不哭，我只是怀着那样的一个结果，回到了学校。而解释是，考核达不到要求。事实是，达到要求的那几个考试都很差。达不达得到要求，也许只有天知道，要不然天怎么会落泪呢？

我没有哭天喊地的闹，也没有死去活来的伤心。十几年独自漂泊成就了我不平凡的抗寒能力。大哥是关心我的，我的这一次失败，也只告诉了大哥一个人。他是理解我的，他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都是自有定数的，别太给自己压力。这些我都懂，每每朋友遇到难题，我也都是搬出那些来说的。这一次，却是我在听。大哥还说：大的方向把握好就可以了。我只说了一句，我想好好想一下，也许，医生这个职业不适合我，我太单纯了，等想好了，我就做一个大的决定，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自己做过大的决定。

在学校里呆了一个星期，天天都在宿舍，不敢借酒消愁，只是一个人。难道我要选择另一种生活？

心底里，我向往自由，而且从没消退过。学校近海，有时间我都会去海边，去海边的山上，那是因为我喜欢海的深邃，喜欢山的巍峨，可很大的原因是我向往自由。“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半个世纪的风雨过后，现在，我向往的自由已没有往日的伟大。它只是心灵的呼唤，一种莫名的冲动。我想到了医院，我的归宿，又或者说是夙愿，家的，那何曾不是一个牢笼呢？我想在大海里乘风破浪，我想在丽江踏古道饮西风，我想在香格里拉天籁里长眠……我若是喜欢，写一首小诗，念给我爱的人听；我若是喜欢，手拎一篮好菜，和母亲一起下厨；我若是喜欢，就去爬山；我若是喜欢，写一本关于我的传奇……

对了，就写一本关于我的传奇，甚至可以写很多很多，写关于我的故乡的。

我会是作家吗？以前老师是告诫过我的。

我若选择了，便没有后悔的路可以走的。

可我要是不去选择，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可我要是选择的话，家里的人会怎么办？

我会是写文字的那一块料吗？对于这一点，我是深信的。为了我的自由，我想我会努力的，写很多文字。也有写故乡的。很奇怪，怎么没有人写过任何一部反映我故乡的作品呢？是我的故乡太平凡吗？我从那里出来，要是可以写，花上几辈子都写不完，而且都是美丽的，生动的。到时，我故乡会出名的，而父亲的坚毅，母亲的贤惠，都会跃然于纸上。

学校有些幽静，我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说实在的，我已经做好了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的准备了，写几部能流传一辈子、甚至是长盛不衰的作品。有了想法，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写了再说，反正也不是真正定论的时候。正好这几天有时间，我就开始写了。

我所向往的不正是这种生活吗？想写就写一写，不想写就搁笔。若是幸运，有点成就，家里也会安慰的。我是那种把想法付诸行动特快的人。先从短篇的开始吧。短短几天，写了《断肠曲》，《鹊桥往事》，《我的战争之初出茅庐》，《如果有下辈子》，《[守候]种出来的牵挂》，可以说是硕果累累，可回头一看，章章都是豆腐块。连我自己也懒得去读。虽然我崇尚的是随性，随性不是随意，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我的感觉就是这个字，然后它就存在了我的文章里，我也就认定了它是我的心情了，不容我去更改。

一个网友。黑色曼陀罗。问了好多次，也问不出来是什么意思。51上认识的，一直我都羡慕她，因为她到过许多地方，发了好多美丽的照片在网上，我羡慕她的自由自在。

“我们打算去爬山，你来吗？”

“来啊，如果有时间的话。”我答应了。

可我那时候没时间，也就错过了那一次美好的旅行。再到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一导游，她不做导游就没有饭吃了。我在想，她身材那么好，而且在她的心情日记里，可以看出来她是想做模特的。一种生命，命运，或者。

再到后来，就很少联系了。

现在，我甚至想好了，毕业了就做专业的作家，在一座城市里。早上看看日出，晚上写点东西。那是一座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后来我才知道，我要是那么生活着的话，会成为地道的城市边缘人，不单是地处城市周边，而且是周边的，而且是社会的。

昨天，我累了，就去了菜市场买点东西回来煮。我喜欢做菜。吃，是一种文化，和爱情一样是永恒的，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爱情有阶段性的，而吃，伴随我们的一生。很大一部分，也都是母亲教的，做饭。我做的很好吃，一直我都这样认为，于是到后来，我在家的时候都做饭，母亲只是在一旁生火，偶尔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帮我拿些盐油之类的。在我印象中，我做的菜，父亲爱吃，母亲爱吃，哥哥、姐姐、甚至大嫂都开开心心地吃，还夸我，说我会做饭。再到后来，在朋友面前秀了一把，结果一致反映是菜超难吃。

我想到了包容，想到了家。

现在是我一个人，我认定是好吃的，所以我就去买来做。若是在家里，我还一样。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有吃，才可以生，然后好好地生活。买菜的路上，经过一书摊，然后买了本《安妮宝贝》，惯性的，以前养成的，只要有书摊，我就买。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个卖书的来到校园，而那时候穷，没钱买，我就偷了一本，回来一看是一本言情小说，那时候根本看不懂，还借“窃书不算偷”来安慰自己，一直安慰到现在，恐怕也会一直安慰下去的。

回到宿舍，我一口气把它看完了。然后我知道了安妮宝贝。然后我发现了一种生活：

我喜欢城市的阳光透过污浊的空气和阴冷的楼房，轻轻抚摸在脸上。

我喜欢在吃完一顿丰富的晚餐以后，想起还可以去哈根达斯买一杯瑞士杏仁香草冰激凌。

自然有时候我的生活也会变得糟糕，比如在这三月里一共：抽掉三十包红双喜，而且偶尔会头痛和呕吐；逛了八十次街，时间大量挥霍；泡吧五十次，约会过十个异性，无疾而终；卖力写作，写了四十万字，卖了三十万字；吃掉镇静剂三瓶……

这是我以后的生活吗？父亲一辈子辛劳的结果是这样的吗？母亲一辈子的含辛茹苦的结果是这样的吗？而我，为了我的自由，能承受那样的生活吗？我曾是我家的骄傲，是天之骄子，甚至是我故乡的光荣。若真是那也的话，父母老的时候，我又该怎样去抚慰他们的心灵呢？我因我虚无的梦想而去动摇那本是风雨飘摇的家吗？我醒了。

因为我的使命，是家，是给我还之不尽的财富的家一种祥和。平凡，母亲那样过来了，父亲也是，而他们希望的，也正是能像他们一样，知足常乐，平平安安就可以了。

也许，这是我的命运吧。

中午，我给父亲发了条短信，说了条件允许，我就回家那边工作了。之后我便下楼去吃饭了。忘了带手机。

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几个未接电话，都是父亲打的。我回拨了，电话那头，是那些熟悉的话语：回来好啊，外面一个人多艰辛啊，在这边，多少有个照应。然后是母亲的声音，我还是对她说：我工作的事您二老就不用担心了。母亲说：你说回来，你都不知道你父亲多开心，很久没有看到他那么开心了……

我眼角湿了。我想到了《星星点灯》，星星点灯　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　找到来时的路，星星点灯　照亮我的前程，用一点光　温暖孩子的心……而那灯，就是我的家和我的家人。

每个人，来到这世界上，都会有一定的使命的。不管是伟大的还是渺小的，都值得为之奋斗的。我既然论不了英雄，就为我渺小的使命奋斗吧。那是命运。又或者是，一种生活。

李绵　2010-5-3　于珠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