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学昌明、医学发达的今天,尽管人们认为“喊魂”只是一种迷信,但想来我的心灵依然会生出一种久违的感动和温暖,当然还有一种隐隐的疼痛。
多年前,我的乡下老家若孩子受惊吓而闹病,便以为孩子“丢了魂,”于是就有了“喊魂”的风俗,据查这与《楚辞》中《招魂》篇有关。
记得那年,6岁的弟弟被邻村的狗追咬,当时吓得真是魂不附体。回家躺到床上就说胡话,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当晚,夜深人静时,左邻右舍的人家已熄灯睡觉,路上再难见到行人(即使有夜归者路过,知道人家“喊魂”是绝对不会打招呼的),母亲开始向灶神供香燃纸、磕头祷告,求灶神庇护。然后拿一只碗盛一半清水,内放一根缝衣针,在屋山头对着弟弟受惊吓的方向,开始为弟弟“喊魂”:
“二子,家来吧?!”母亲的声音焦急而凄婉。
“家来了!”我应答的声音同样急迫而悲凉。
“二子,家来跟妈妈睡觉了!”声音略显生气而满含希望。
“呵,家来了!”再次应答的声音干脆利落,似乎弟弟“丢失”的魂魄真的回来了!
…………
慢慢地,一喊一答的声音消失在乡村的夜空中,弟弟也早已进入了梦乡。母亲将碗端放在灶膛内,然后用簸箕等将灶膛口遮挡好,以便弟弟的魂魄从烟囱归来(事先已拜敬了灶王爷)。
次日早晨,母亲端出灶膛内的碗,查看缝衣针是否生锈以及那段生锈,以确定是否受惊吓以及何时(早、中、晚)受惊吓……正当母亲在虔诚地查看分析时,悄悄起床的弟弟,跟没事样的早已活蹦乱跳地玩开了!
让我最为难忘的是,那年夜风微凉,秋月高挂,逆水行船,16岁的舅舅一人拉纤,吃力地行走在坎坷不平、荒芜人烟的河帮上。突然,一个恐怖的场景出现了:一尸两首。当时就吓倒在地的舅舅,人们把他抬回家已是人事不省。那时十里八乡少有医生,进城看病也没有钱,好不容易请了个郎中,一瞧已昏睡了三天三夜、粒米未进的舅舅,连连摇头,自感无力回天。望着似已不可救药的舅 舅,外婆仍每晚坚持领着一家老小为其“喊魂。”听着外婆一声声凄凉的呼唤,村上每个人的心里都会发紧,人们无不默默地送上一份祈祷与祝福。也许是博大的母爱感动上苍,也许是亲人的关爱唤回游离的魂魄,整整七天七夜过去,舅舅在人们的无限期盼中终于清醒过来。
久远的喊魂声,带给别人的也许是一种淡淡的乡愁,可带给我的还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那是那部似乎被人们淡忘了的电视短剧《喊魂》诉说过的,1941年7月24日发生在家乡这块土地上一个悲壮的故事。那日凌晨,我新四军鲁迅艺术学院华中分院200多名师生,在转移途中,与日军突然遭遇,当场有包括著名军事作家丘东平、戏剧家许晴等一批颇有影响的青年男女演员在内的28名师生倒在血泊中。战后安葬时,为让这些来自异乡的英灵魂归本体,入土为安,四乡八邻的乡亲们万分悲切地为他们喊魂。那喊声穿透黑夜,激荡四空,撼人魂魄,直抵心灵:
“一声又一声
声声喊断魂
喊碎了芦花花
喊醒了草根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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