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纯白色的睡裙，碎花吊带，长发披肩。窗外是暮色的夜景，刚刚洗过的衣服还滴着水滴，滴答滴答，却无法打破夜色的宁静。我怎么也无法读懂她的背影，熟悉的感觉在日光灯下拉得好长，仿佛瞬间跌落谷底，伸出手臂，想要找个话题打破僵局，却只得握紧拳头，深呼吸，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咽一口唾沫，心已被寂寞抖落一地。

——写在之前。

一、

我能读你吗？就像那时候我常对你说，悲伤逆流成河，我的寂寞永无止境，我只想找一个人来读我的心，然后我就告诉他，我会照顾他一辈子。你说，你能。

可是，你不能！也许，没有人能。

没有人能够读懂我，就好象我也无法真正读懂任何一个人一样。所有试图读我的人都被我归纳为一种责任，我清楚地记得他们得知我这种心态之后的那一声轻叹，他们离开，我依然将目光埋在长刘海里，我嗤笑不已。

试想他们为了一个无可救药的人，千方百计想要打开他的心扉，告诉他你的明天至少还有我，然后再说我在乎你，我爱你的话。只不过，我们很容易理解，这并不能算得上是爱情，这和天亮后就会说再见的爱没有两样，只不过话要说的比较冠冕堂皇一些罢了。那些被龟裂的沼泽地带，已经变成了一场华丽的宴席，高脚杯和红唇，白兰地和玫瑰，透明的落地玻璃早已经被飞尘布满，那些曾经明亮的瞳孔已添加了杂质，不知道这是自己的生活态度出现了问题，还是神鬼在作崇。不然你能告诉我那些原本存在的东西，为什么有的人花了一辈子心血也无法找寻吗？

我从一个连自己都记不清楚的夜晚降临到这个尘世，于是从小照顾我的人就被我称之为父母，少年时照顾我的人被我称之为朋友，成年后照顾我的人就被我称之为恋人，后来拿了一纸婚书的人就成了和我共度一生的人，于是彼此再将自己的儿子照顾抚养的人就被他们称之为父母。如此循环，直到后来我的墓志铭上被刻上了我原本最为熟悉的文字，我清楚的听到他们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只不过我无法记得那个名字就是我自己。那个代号从我出生的时候直至伴随我死去，然后他就真的变成了我。

我不知道这属于什么现象，我只知道前人就是如此，那么我们也就要这样做给别人看。我们吃饭睡觉，读书写字，奋斗打拼，成家立业，于是我们真的成功的被这个社会锤炼，成功被大众认可，于是那时候我们的脑门上都已刻上硕大的两个字，人生。——我从无知到懂事，从悲伤到快乐，从愚蠢到麻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依然看不清那个一直潜藏在我身前的背影到底是谁。

这个人一直潜藏在我心里，我想他累了我就要做饭给他吃，他冷了我就要记得提醒他多穿件外套，他孤独寂寞了我就要想法子让他开心快乐。只不过过去的这二十年我都尽力这样去做，却依然无法知道他到底是谁，这难道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么？

窗外的凉风席席，又是一个五月夜，又是一场日沉月升的轮回。来来去去，悲悲乐乐，当我们有天真的清醒了过来，会不会忽然发觉人生实在有些荒度无聊。一个人的夜色凄美绝伦，两个人的夜色却反而显得无比氤氲。空气中仿佛都是浑浊的气息，它们肆虐入侵，将灵魂逼退，那个嘴角扬起的微笑，其实与心灵无关，那个原本开心的故事，此时在断断续续的陈述中也失去了它初衷的意义。人就这样浑浑噩噩，落拓，消沉。将目光收在长刘海里，风迎面扑来，也无法看清瞳仁里的泪水。她撂起耳畔的头发，良久才仰面一叹，那一声轻叹让我在她的背影中恍然清醒，那声熟悉的轻叹，内藏了她多少失落与我无与伦比的自嘲。在无数个背影里面，我最终还是没有让那个属于我的转过身来朝我莞尔一笑。

二、

流年稍纵即逝，年华在日沉月升中轮回，在白天与黑夜交替中缠绵悱恻，而我最终应该还是选择别离，或者是在逃避。

意想着家乡的溪流潺潺，荒草凄凄，树林潮湿。走过石桥，就看见一大片被雨水洗刷过的楼阁浅弄，行人稀稀，穿过曲折阡陌小道，青石堆砌，一个人独自走在那条冗长的小巷，阳光从云的罅隙间透过，细碎的光芒通透凄迷，我的心再次迷惑，仓皇。

我从十七岁远离那坐古老的城市，南下寻找出路，若干年过去了，我依然一事无成地回去，面对曾经嘶声呐喊的河床，还有那群寒露下被惊蛰的鹭鸶，我心何堪，谁能给我解说。有些朋友说不抛弃，不放弃，我一笑了之，毕竟十七岁那年我就已经对父母许下了诺言，混不出个名堂我就绝不归来。有些朋友笑我肤浅，经历那么多年的锤炼，为何我竟然依旧如此愤世嫉俗，悲天悯人？我嗤笑不已，他们二十多岁从大学的门槛出来，满怀着信念与决心，他们气质高昂，谈吐不俗。只笑他们二十几岁还在做着我十几岁做的事，二十几岁还在花着父母的钱，却还在我面前说一些渊博的话，高歌论舞，不知羞愧，这真是个幽默的讽刺！

河畔依旧草青青，柳依依，只不过内心的惆怅却已无法被眼前的景色淡然。心中的那道风景只要不再靓丽，那么也不会再有当年所追崇的理想，所有的意想已被狂风肆虐，仿佛针孔穿入皮层里，那股疼痛到头来也只是形成一小个气囊罢了。仿佛泡沫里的那些五颜六色，伸手拈来，也不过是一堆浮华的假象。

归，不能归，家已不再如儿时一般，受苦了被欺负了就会回到那里，因为那里有我们最为熟悉的环境，有我们最亲的亲人，家是儿时的避风港，我们泪流满面的时候，那里的人就会为你去擦干净。但如今却不能归，不是不想，是不能。我从数年前就想回到那里，过着平淡的生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那里有山有水，有清新的空气，有我最喜欢看的青草与稻田，也有我最向往的安静，那里是我累了就会想起的地方，那里就是我的家。可是如今我的家已不再是个家，我的家如今只不过是一个背影。

三、

我很多时候都不愿提起这个背影，就像很多个背影一样，能忘记的时候我都会刻意将它们忘记。

就好像有时候为了一个问题，苦思不果，睡睡醒醒，彻夜难眠，只有真正失眠过的人才能体会这种痛苦。真正睡不着，迟早还有睡着的时候；辗转反侧，也不知是睡是醒，在床上挣扎了十多个钟头，太阳都已入天中，这时候你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时反比没睡时还累，那才是真的失眠。

最要命的是，为了一个问题失眠了无数夜之后，问题还没有解决。你然后发誓再也不想这个问题了。你还是去做那些平时你常常在做的事，你去赚钱花钱，上班下班，去喝酒吃饭，无聊时搓一盘麻将，安静下来还会去看看书，偶尔喝得个烂醉，一躺下去就睡得像死猪一样。

你好象根本已经把那个曾经让你失眠无数夜的问题忘得干干净净，因为你已经对你自己发过誓，既然想不通，还想甚么？再想，你就是猪。——但是你真的把那个问题忘了么？你没有。你不再去想那个问题，只因为你早已经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只不过你拒绝承认而已。因为那个答案正好触及了你心里最脆弱痛苦的一处。

我曾说过，身上的创伤有千百处，而心上的创伤却只有一处。那一刀原本并不是砍在那里的，你想尽法子尽力去闪躲，尽力去回避，可是那一刀最终还是往那个地方砍。千百刀伤，创口还未结痂，新的刀锋又已经将那里割得血肉模糊，鲜血汩汩外流。因为那个地方就是你心灵上最脆弱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地方，就算你的创口已复，只要一回想，它立刻复发。

我怕得要命，拼死也不去想那些背影，可它们总让我想那些不该想的事，它们总是让创口复发！我刻意去忘记的东西，它们总是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脑子里，这也许正是无数个悲哀之一。

很多时候我就对着镜子看，镜中人风华正茂，气华内敛，英姿飒爽，谈吐间尽是那无边无际的微笑，令人捉摸不透的是他究竟在笑些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很好的朋友，有时候恨不得喝同一壶酒，吃同一碗饭，穿同一条裤子的朋友。

有一天我就在问他，世界上最珍贵的两种东西，一种是酒，另一种是什么？

是女人！他回答得很认真，我也听得很认真。其他朋友赞美，对，我们问过数人，只有你的答案对了。

他是我的朋友，他说的话我都会赞同，他说什么菜好吃我就陪他一起吃，比如番茄炒蛋，他说要放酱油，我就在里面放酱油，总之我这个朋友哪怕他放了个屁，我也会认为是香的。

但他的回答我却以为是错了。美女与酒，美酒和女人，这两者就好象是天生就应该缺一不可的，只不过女人却不是最珍贵的。

女人是必需的，是男人一生中不可缺少的，但却不能用“珍贵”来形容。就好象有人问，世界上有最珍贵的两种物质，一种是钻石，另一种是什么？

我不能告诉他，最珍贵的不是钻石，而是铀。

因为我们是普通人，普通的观念，普通的情感，在我们的心目中，“珍贵”和“必需”是完全不同的，甚至于“价值”都不同。

所以我说，他答错了这个问题，并不是他错了，而是因为我问错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酒。因为只有酒才能使人忘记一些不该去想的事，而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要去想一些他们不该去想的事。除了“死”之外，只有酒才能忘记这些事。

“死”，多么珍贵，生来只有一次，绝无两次！

我常常就是在微醺中就不再饮，虽然酒是珍贵的，我却不能够每天都沉醉。

“情到浓时情转薄”并不是将一些事真的忘记，达到了“转薄”的境界，就能说明“爱到深处人憔悴”。而酒醒后，该面对的东西依然还在面前。我之所以选择微醺，就是怕酒醒后独自面临酒后的痛楚。

亲人的遥望，恋人的失望，朋友的决裂，都只在“微醺”中才能够得到彻底的遗忘。那些蛰伏在镜子中的背影，才能够想得更加透彻些。

四、

剑有双锋，人有双目。我曾说，活着的人大可不必过于认真。只可惜这样的话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听得进去。

也许有那么一些人，年轻、明朗、乐观、健康。他们在年轻的时候，对人事还在半知半解之间，只凭着一时的血气之勇，或多或少，或错非错，只求得一个问心无愧，倒也无所怨尤。这些人流落江湖，少小离家，过着的都是些贫苦的日子。他们认真，率直，只可惜他们有时候连公共汽车也坐不起。那些穿着鲜丽，头发奇形怪状，谈吐不俗的富家子弟，偶尔上一次公共汽车却还满口怨言，上车时没有座位就立刻撒手转身，走在大街上，踩着四方步，烧着大中华。那些从小打拼，奋斗的人们，用尽本事却只不过换来了微薄的利润。那些纨绔子弟凭着父母的一份介绍信，就可以进入高人一等的平台，炒股，挥霍。可笑的是，人们并不会去崇拜那些靠真实本事打拼的人们，更多的人是在背后嘲笑他们是些穷小子。

真理似乎从来都是墙上草，真理其实并不在大部分人的手里。有时候你的理论本来是对的，但对方却说出一个和你相反的理论，那个理论原本破洞百出，一无用处，但绝大部分的人都支持别人，所以他们的话反而成为了真理。三个人的真理是出自另外两人人嘴里的，四个人的真理也会出自另外两人的嘴里。五个人靠过来，也会随着另外三个人附会，久而久之，真理已不再是真理，真理已经变成一个不是东西的东西，被风吹到绝大多数的人那边去了。

在公共汽车上，一个老者垂头丧气，人家问，你怎么了？老头说，我得了癌症。车上的售票员说，没事，我几年前也得了癌，在前面某站的一个医院治疗了，现在好了。司机接着说，是的，我的癌也是那里治好的。然后一车的乘客纷纷说，我们的癌，都是在那里治好的。

人有双目，左眼泪水，右眼微笑。在社会中生存着，就要装作“识时务”，“左眼”是一片唏嘘，一片痛苦，但“右眼”依然从容微笑，依然通透明亮。

剑有双锋，一锋挫钝，另外一锋依然锋锐，必要时斩宵小于马鞍下，血溅五步之外。

人总是会遇见一些违背原则的事情，一个是正面朝你走来，一个却是反面走去，你所见的永远不可能只是正面，当一个人以背影面对你的时候，你要懂得那不是背影，那只是心魔在作崇。洗亮心中的魔，磨亮另一面剑锋，背影的神秘不过只是蜃景一片。

我虽然也经常以酒为伴，但我也时常只是微醺而已。痛苦不可遗忘，过去的永远都在人生的一页中刻下了符号，我虽然时常沉迷在这些符号当中，但我却依然还是习惯翻开后面的那些白页，看看能否给这些地方刻下一些值得纪念的文字。

人生中我们要经历无数个背影，这里面有亲人，有朋友，有恋人，有老师，有同学，有老人，有少年，有大人，有小孩，有男人，也有女人。一大片身影在人群中川流不息，站在人群的中央，看着人们陌生的背影匆匆走过，你是否能够想到些什么呢？

那不是背影，那一个个一群群转身的人们，都是你一面最好的镜子，有时候你是否不愿意去读懂你自己呢？那么就让背影朝着你吧，累了就以“左眼”环视他们，给自己留一点点空间沉醉，在工作狂的空余中，在又一个日沉月升的轮回中，更清楚的来认识自己。曾经的那些悲伤或快乐都不过只是一点点积压在生活中的情绪，只有坦然接受，将一路散落在路旁的物品拾拣起来，那么我想一生都将明媚而芬芳。

五、

清晨的阳光穿透窗格子，轻轻地泼洒在厅间，细碎的光晕正在一点点碾开，床枕上还有她熟睡的轮廓，昨日的背影与不解，通通散去，大地正将一大片流光收拢，于是就形成了爱，将地老天荒的誓言都收藏在阳光下的那本古老的散文集里，新的一天又在喧嚣中来临，我们从容面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