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写下这个题目，一定会有人不满意的。觉得一流怎么能和下流联系在一起呢？其实我也知道，这样的联系有点牵强，不过放在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地点，似乎就不再觉得有多少别扭了。

这几天县里总是给人一种浮躁的感觉。听说县委书记要调走。年前就开始有人议论，可是到了今天，好像还是响锅，没见沸腾。昨天无事，去县委会晤朋友。尽管县委大楼里当时特别的清静，可是朋友还是很认真的趴在桌子上。我一看就知道，他还在不知疲倦的爬格子。朋友也真可怜，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是这样。

朋友看见我走进来，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我问他现在还给谁写东西呢？朋友说给书记写一篇文章。我问什么内容，朋友说是关于干部素质一流的文章。文章的命题听起来没有多少问题。可是我知道书记马上就要荣调了，怎么还有心思来谈干部的问题呢。

“怎么，县上准备开大会？”我想也许书记在县里待了四五年，多少和这里的一切有了感情，要走了，和大家说说心里话，也算是给心灵一个交代。客观的说，我们的书记在当今社会里算是不错的人。尽管有时显得优柔寡断了一些。可是面对和谐的宗旨，他的作为也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还开什么会呀！”朋友把正在写的手稿往前一推说：“我看这稿子的内容是就职演说。看来书记开始给去新单位做准备了。”我一听是新的就职演说，不觉得生出一股子好奇心。当年书记来我们县好像也有一次就职演说。只是当时我正好肾结石发作，没有寄回去聆听书记的慷慨陈词。今天既然赶到这里了，我就看看书记去了新单位都说些什么。

“这还新鲜，我能不能先睹为快呢？”我问朋友。

“当然可以了。这又不是行贿受贿，见不得人的东西。你随便看吧。”朋友说：“不过这稿子书记没有通过，理由是我心的层次不够高。他要求我最少要写出六个一流来。可我绞尽脑汁，现在只想出了五个一流，第六个一流实在是想不出来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今天你来了，这第六个一流你给想点办法吧。”

“你是咱们县书记的第一笔，你都想不出来，我能想出个什么来呢。”我说：“不过我觉得能写出五个一流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要我写，恐怕最多也就写三个一流也就无话可说了。更不用说六个一流。不过这会儿我倒是想学习学习，看看这个公务员到底应该有那个五个一流。”

我一边说，一边就拿起朋友写的稿子。朋友的文笔我很清楚，向来很有逻辑性。我看他分了五个小标题，说干部要有一流的思想境界，一流的工作热情，一流的工作实绩，一流的人格魅力和一流的奋斗目标。光是看这五个小题目，我就已经觉得有些心情澎拜了。我们的书记看来还是真的想在新的单位留下一个全新的印象。

“有这么多的一流，我觉得很不错了。”我说：“怎么会不行呢。”

“书记说了，既然是写一流，自然就要有一流的思想基础。他说我的这些东西有些太俗气了，思想力度不够。可是你知道，我是学中文的，不懂哲学。我真的不知道他说的思想深度指的是什么。再说了，他非要六个一流。他说三六大顺，可是我实在想不出第六个一流写些什么。”

“已经很全面了，我觉得再写就有点过了。”我说：“现在的事情就是这样，恰到好处是真理，走不到是遗憾，走过了那就是谬误了。”我一边和朋友交流，一边看朋友激扬的文字。看来我们书记在家乡五年，反思了不少事情。他想脱胎换骨，他想让上帝把自己重新塑造一回。也许新的生命对他来说会是一种解脱。

“可书记不听我解释。他说一定要找够六个一流。好像我们的干部只有有了这六个一流，才能不愧对薪水，才能对得起良心。再说了，他说我的小命题还不错，可是说的不透彻。有一种让人雾里云里的感觉。今天你来了，咱们就讨论讨论吧。”

“可不能和我讨论。你知道的，我这思想早就让社会给糟蹋的面目全非了。用我的思想写这些玩意儿，弄不好会把书记气得岔气不可。”我说的不是假话。这些年了，也不知道社会都教给了我些什么。记得我写第二本书的时候，把书稿送去人民出版社，结果编辑看了，把我叫去专门谈了一次话。他说我的东西说没有问题就什么问题也没有。说有问题，那可就不是一般的问题。当时我听了就有点发懵，这是什么逻辑。难道说，中国的文字就是这个德行，可以为所欲为，可以随心所欲。

“那也比我现在这样要好许多吧。”朋友这时也不管我的推辞，他开始进入正题：“我说一流的思想境界，那还不是我们在小学就读过的那些传统的东西。可书记说不成。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用过去的旧东西，真的是日暮途穷了。”

“怎么，思想品质还有什么新的花样？”我觉得，一个民族的伟大和精明，那是几千年才形成的。别说书记来我们县才五年，就是算上他从娘胎里走出来的时间，恐怕也不会有太多的变化：“他要求是什么样的思想品质才算一流？”

“不知道。不过我想，做官和做人一样，没有一流的思想品德，恐怕后边的一流都是骗人的鬼话。你说一流的思想品德是什么？”我没有想到朋友会这么的直截了当。

“归真！”我说：“做一个自我本质的人就可以了。说大话，办假事，还有什么境界和品质而言呢。让我说，现在我们需要的不是一流，而是真实。把一个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生命真真实实的交给社会就可以了。我看你就这么写，也许还有震撼力。”

“哈哈，这么写，那书记还不把我给吃掉了。不行不行。我觉得还得从三个代表，科学发展观说起，这样也许我才能交差。你说什么才算是一流的工作热情呢？”

“这个那就看你怎么来认识了。其实在我们国家，只要是手中有权力的，都有着超乎寻常的工作热情。我记得过去就对你说过，在中国，现在最了不起的就是职业革命家。像你和我都是职业革命家。现在我们一些手中有权力的公务人员，把自己的什么都交给了民众，当然也包括吃喝嫖赌。这没有热情怎么能行呢。其实让我说，生命的热情是来自于原始的生命冲动。别动不动就说什么工作热情。我觉得这一条你去掉它，最好不写，免得台下的人听多了心疼。”

“取掉？你说的倒轻巧。现在本来就少一个，如果再去掉，我怎么完成书记布置给我的六六大顺呢。不能取，既然不好写，那就少说点。你说什么是一流的工作实绩？这个我想你总该有点向阳的观点了吧。”看来朋友对他提出的这个命题还是很充满信心的。

“工作实绩？你说的是gdp，还是我们乡下农民的真实生活？”我说：“让我说，现在工作不说实绩最好。我们县盖了不少大楼，修了不少路，算是实绩吧。可农民的收入真正增加了多少呢？我想你知道，我也知道，所以在这里我就不说了。”

“照你这么说，一流工作实绩也不能说了。”朋友说：“你今天这是怎么啦？难道说书记出的这个大命题有问题？我觉得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呀！”

“现在根本就不存在你说的有没有问题。现在存在的只是我们需要一种真实。只要真实了，什么都好办，就是做错了，大家也会原谅，毕竟人无完人嘛。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你坐在这里苦思冥想，只对命题负责，只对书记负责，这样的文字就是再精彩，那些都是扯淡，也是无聊。说说，还有什么一流？”这回轮到我开始催他了。

“接下来就是一流的人格魅力了。”朋友说。

“我说老朋友，你能不能不说人格魅力呢。”我说：“现在的社会还有什么人格魅力呢。贪污腐化，失去人性的事件比比皆是。这个时候说人格魅力，你是说我们的书记，还是说书记讲给听的那些人？”

“你的意思？”

“我没有意思。我只是觉得，现在说这些不光是对不住上帝，恐怕连自我的生命都无法面对了。怪不得你这么痛苦，在现实里寻找人格魅力，让我们的书记去讲人格魅力，大概你的潜意识里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吧。”

“你怎么知道？”朋友瞪大眼睛：“我记得你是哲学硕士，没记的你还读过心理学呀？说说第五个一流吧，一流的奋斗目标，你说应该是什么？”

“连人都作不好，你说的一流奋斗目标指的是人还是动物？如果是动物，我想一流的目标就是存活。只要能活下去，那就是最了不起的。如果你说是人，可是我怎么发现现在能说这些话的人多半已经开始出现变异了，开始在人与兽之间徘徊。好了，你也别逼我了。我不能再说了。”

“那怎么行，你批驳了我这么老半天，不能不给我点回报吧。现在你牢骚也发完了，你就说说，第六个一流该些什么了吧。”朋友竟然在这里等着我。

“让我说，不要说第六，就是你那第一刚说出来，我觉得接下来的就该是下流了。”我话音刚落，朋友就激动的站立起来了。

“你说什么？下流？这时哪跟哪呀！怎么和下流有联系到一起了呢。难道这也是哲学里边的普遍联系的观点？”朋友看来不答应了。

“真理和谬误就是一步之遥。一流如果说不好，留下来的不是下流还能是什么呢。”我说：“其实你从下流想想，也许写起来就不再痛苦，不在难过了。”

“那我怎么交差呢？”朋友最关心的还是怎么面对书记。

“既然能想到下流，我想你也就耍点流氓嘛！当然不是去玩姑娘的那种流氓，是政治流氓的那种流氓。”我说完还想听朋友说什么，可没想到朋友这时仰头大笑，同时把桌上他辛苦了好多天的稿子塞进了碎纸机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