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前几天死了”,爸爸在电话里说。
哑姑是我同村的, 比我小两岁,但按族里辈份我该喊她姑姑。她人并不哑,很漂亮且又聪明,特别是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挺招人喜爱,就是不爱说话,太内向。因此,我就和她半开玩笑似的喊她“哑姑”,哑姑上学时成绩一直都很好,每门功课都是名列前茅,老师们也都以哑姑引以为荣,同学们都很羡慕她,也很妒忌她。每天放学回家只知道看书或帮母亲干些零杂活(由于她爸多病),很少出门和娃们一起玩,听说她妈管得特严,就是和同班的男同学搭个嘴,只要让她妈知道了,也都要细细盘问好几遍,所以大家都不敢和她说太多话。
小时候,村里演电影是娃们最高兴不过的事了,有时跑得很远的路也要去看的。第二天上学的路上,你一言、我一语相互讲解着电影里的每一个片段,那种意犹未尽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哑姑在一旁一声不吭,虽然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不着边际似的,但她听得很认真、很入迷。她那种目光似乎对我们很羡慕。后来听同桌说,哑姑从来没看过电影,是她妈妈不让她去看,只让她待在家里好好读书,将来能考上个名牌大学。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哑姑十九岁那年,就是临近高考两个月的时候,她的爸爸得肝癌死了。妈妈也很体弱,弟弟又小(有点弱智),家里不可能没有劳力干活,不得已,她在众乡亲和老师们惋惜的啧叹中,缀学了。本来就少言寡语的她,经此一来,就变得更加沉郁了,不要说看到她笑,就是能听上她说两句话都很难得。
时隔半年多,我从美校放假呆家。平时只和老同学相聚闲聊侃大山,偶尔也会去地里走走,帮父母干些农活,捕捉些创作的灵感。有一次,在村后碰到了哑姑,她明显憔悴了很多,原来细腻白嫩的皮肤也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我竟然差点认不出来了,彼此聊了几句,忽然她问我能不能有空帮她画张素描肖像,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就答应了她。
再过两天,短暂的假期就要结束了,一连多日也没看到哑姑,我就去了她家,她妈说去开封她姥姥家了,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那个画像的承诺也就成了我生命中的一件憾事。
有一天,刚下课,美院门卫说岗亭有我的信。是哑姑来的,信中她说了些致歉和鼓励的话,并附了一首自已写的小诗,我亦不得其解。还说过几天她就要去福建打工了,要我好好地珍惜这个学业,说我的才华是我们同学当中最棒的,将来一定大有作为,不知是感动,还是难过,读完信,心里沉甸甸的,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听课时精神总是恍恍惚惚的,老师讲的什么一句也听不进去。
附:哑姑词《卜算子》:平凡非我愿,田耕岂有心,十年寒窗谁人问?缀学如断魂。你我本同族,辈殊亦有分,忍将心事化愁绪,天涯难觅真。
再后来,连续几年也没有哑姑的消息,由于她妈妈性格古怪,也没人愿意去打听。
就在去年年底,老家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电话里听爸爸说哑姑回来了,是被谴送回来的,她变了,她彻底堕落了,行为很放荡,花枝招展的样子,听说在广州犯了什么卖淫罪。爸爸说得我真的不敢相信会是真的,我惊呆了,挂下电话,怵愣了好久。
在我破碎的记忆中,哑姑一直都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上帝赐予她的都是令人十分倾慕的,正因为她的性格和观念注定了她孤独悲惨的最终结局。
哑姑死了,喝农药死的。因为受不了乡邻们那种歧视的目光和嘲弄。仅三十岁的生命就这样夭折了。村子里并没有由于哑姑的死而趋于平静,反而增添了几分悲戚戚的味道。村里村外,多了一个披头散发、目光呆滞、时哭时笑的女人,后面还跟着她的傻儿子。
哑姑!你既然厌倦了这个尘世间的一切,天堂里,就应该好好弥补一下在人间从未有过的快乐,愿你走好!
赵石润于 2004年 6 月 15 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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