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南。
这是如烟如梦的江南。
这是严蕊的江南。“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那女子柔柔弱弱,不禁风雨,面对刑枷锁链,斑斑血迹染尽白衣,自有那一江碧水,洗净铅华,还我清白如许。
这是白素贞的江南。那女子站在湖边说:“宁可共载否?”碧水悠悠,禅声笃笃,沧桑百年,前尘往事俱化尘埃,惟有那丝丝缕缕的思念,依然纠结在长天阔水之间,哀婉不绝。
这是我的江南么?
伽蓝就在湖边的凉亭里等待着,等待着梦中的莲花,或开或落。烟雨朦胧,远山如眉黛一点,苏公堤旁的垂柳婆娑摇曳,俱已凄迷。伽蓝的心随着徐徐清风沥沥细雨,起起落落。他会来吗?说好了不见不散,可是,他会来吗?
书生撑着伞,行走在小巷之中。素净伞面上画的一盏桃花,为晴雨洗净,娇艳欲滴。曲巷幽幽,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还有多久,才能到达湖边,兑现那日的约定?
可是他停下了。他又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在梦李,那张脸化为蛟龙,翻江倒海,将他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此刻,那张脸化为贵胄,眼睛理满是愤怒,似两炉火焰,将他燃为灰烬。
书生握紧伞柄。
伽蓝。他默默念了一句。
断桥。
伽蓝站在断桥上,任雨水浇淋。淅淅沥沥的水珠从额上滚落,至眼睑,至脸颊。是苍天在为她落泪吗?心里淅淅在下雨。有些恸,只能痛在心里。
伽蓝微微颤抖,有些冷。身体的,心里的。
那一日,在断桥,一对恋人分手。一个走向桥的这一边,一个走向另一边。彼此回头,却终于没能牵手。
伽蓝傻乎乎的问:“不过一架桥,追上去,不能吗?”
“不能。这是断桥。”书生的回答像一声叹息。
“如果我们也有那么一天,也在断桥,好么?”伽蓝笑着,眼里已有泪的涟漪。
记得当时书生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翼,那感觉还那么熟悉,痒痒的,像刚刚才发生的玩笑,可是“那一天”已经来了。
雨,为何如此细如哀愁?
剑已出手。
书生从伞柄内抽出钢剑,细柔如线,挡住了刺心一击。
细雨如丝。密密细雨如同道道钢针,直刺书生肺腑。风,徐徐的吹,轻若叹息。
那一日,也有风如此,轻若叹息。在著名的天台山,伽蓝伴在身旁,衣袂飘飘,长发随风而起,轻拂面庞。山下是人间烟火,有总角小儿,掣着风筝,笑声晏晏;有浣衣少女,笑语嘻嘻,捣衣声时时可闻;有牧童吹笛,有老翁垂钓,有鸡犬互鸣,有炊烟袅袅......生活平淡,莫不静好。
伽蓝看不见这些,心也凄茫,眼也凄茫。
“我们断桥见吧。”这是伽蓝的叹息,哀恸欲绝。
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消失于雾霭之中,彳彳亍亍,可是拦不住,挡不了。总是这样,良久的犹豫,被一时的决心碾为齑粉,消于无形。
像此时刺向自己的剑,因为愤怒的决心,所以遮挡不住。
等候的时候,心也化作湖水一片,飘飘荡荡,追逐着远山眉黛一点。曾经的一袭长衫,他会来吗?他还会像曾经那样指着一隅的荷塘说:“雨打荷叶,宛若珍珠”吗?他还会为自己吟唱那些古老的诗词吗?他还会轻轻刮着自己的鼻翼说“傻丫头”吗?
不会了。再见,已是咫尺天涯。
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
命若浮萍,谁能主宰自己?
湖心一尾脱缰小舟,兀自荡荡悠悠。
书生倒下了。他躲得过犀利的剑锋,终于没能躲过暗器。铁蒺藜正中额头,血流如注。
贵胄转身离开,带着一身的愤怒,还有那柄明晃晃的长剑。
伽蓝……
小雨淅沥,洗淡桃花朵朵。
伽蓝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贵胄,目光游离在长剑之上。没有血迹。
这个于自己门当户对,或者可以说于自己有利益婚约的男人,冷冷地说:“跟我走。”
伽蓝没有动。这是她最后的浪漫。在断桥边,释放最后的绚烂,然后谢落,用一生来回味花开的颜色。
剑已举起。这是最后的机会。伽蓝微微一笑,艳若桃李。
有些人,因为自己的冷,所以憎恨一切的热。
她仿佛听见那一袭长衫在耳畔说:“此心曾与木兰舟,直到天南潮水头。”喃喃地,轻轻地,有些痒。
两血交融,像流淌着的泪与雨,不分彼此,心心相印。
伽蓝微笑着,轻轻地倚在书生怀里,吐气如兰。不需回忆,此刻便将一生的绚烂盛开在江南烟雨里。
这是我的江南。那一隅的荷花,还有衣衫上点点桃花般的血迹,可有自己此刻的娇艳欲滴?
细雨霏霏,湖水迷蒙,垂柳凄凄,偌大的江南,偌大的哀绝,随风荡漾得好远好远。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有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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