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见孩子书桌上笔筒里插着的那个玩具小拨浪鼓,我就会想起记忆中那个久远的大拨浪鼓。
这个小拨浪鼓,是前两年我们在杭州,带着上海来的舅舅和舅妈在吴山广场游玩时,舅妈在一个旅游用品商店用十元钱买来送给孩子作纪念的。
而那个大拨浪鼓,是我小时候村子里的阿香姐拿在手上,用来一边摇动一边吆喝着卖烧饼油条做生意用的。
每天天不亮,阿香姐起得床来,徒步走到离家八里的镇上,买来满满一篮的烧饼油条。回到家中,拿了拨浪鼓,从村子里一路摇出来,边走边大声吆喝着,到处去卖她的烧饼油条。
有时,也会有外村的人,提了烧饼油条,一路卖到我们的村子里来。不用叫喊,只要听到那“叮咚叮咚”的有节奏的拨浪鼓的声音,我们就知道是卖烧饼油条的来了。
那时候,一个烧饼加上一根油条,只要五角钱,既便是如此便宜,还是很少有人家买得起,因此,能吃到一个烧饼和一根油条,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侈。
在乡村,一年能够吃到烧饼油条,也就那么两三次机会。
第一次是在四月份,插早稻秧时。
天还没亮,人们三三两两,下到各自的稻田里去拔秧苗,好趁夜里拔够了秧,白天一心一意去田地里栽。
天亮时,人们拔了不少的秧,肚子也感觉有些饿了。这时,就见阿香姐提了一篮烧饼油条,不失时机地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大家招呼着她,在各自的身上掏出一元两元不等的钱来,没带钱的就先赊着,从她手里接过一个烧饼包着的一根油条,先吃了压个饿,吃完了该做什么还接着做什么,等家人做好了饭来叫时才能回去吃早饭。
第二次是在七月份,插晚稻秧时,才能与第一次那样吃上不多的几个烧饼和油条。
当然,这两次,都是大人们吃的时候多,因为他们是家中的主要劳力,而小孩子们是很少吃得到的。
最后一次机会就是那些家中有小孩满月,或是有孩子过周岁或十岁生日,客人们来家,往往会提上一篮的烧饼油条,给孩子们贺喜或祝寿,这时,那户人家就能饱吃一顿一年之中难得吃到一次的烧饼油条。
但我的母亲从小到大,从没见她给哪个孩子过个生日,所以那些香喷喷的烧饼油条总是与我们离得远远的。
直到下了学,当我跟着大人们去田里和他们干着一样的活时,我终于吃到了多年以来我梦寐以求的烧饼油条。但那繁重的农活也把我累的够呛,才明白这烧饼油条并不是那么的好吃。
两年后,我招工进了市里的工厂,每天早上,我都到工厂的食堂里去吃我喜欢的烧饼油条。
又过了两年,当我再度被深圳的一家工厂招走时,我就很少吃到家乡的烧饼油条了。
想家的时候,我就满大街的去找家乡那种特有的烧饼油条,找来找去,油条倒是找到了,可就没有家乡那种特有的软绵绵的烧饼,要不就是河南或其它地方烤的烧饼,吃起来硬梆梆的,还不能卷,一卷就破了,不像家乡的烧饼,怎么卷都不会破或碎,也吃不出家乡烧饼那特有的香香的味道。
每次回去老家,当家人问我想吃什么,我毫不犹豫地回答:烧饼油条。于是哥哥和姐夫天天早上都去街上,给我和孩子买我们要吃的烧饼油条。
一天我们正吃着,母亲问我:“还记得那个卖烧饼油条的阿香吗?”我回答记得。母亲说:“她死两年了,死得好可怜。”
我问母亲她怎么死得可怜。母亲说:“一大把年纪了,还和年轻人一样,天天要干活,不干活就没得吃,她的大儿子负责了他老子,她归小儿子负责,可这小儿子又穷又不争气,自己管自己都管不过来,哪有时间和精力去管她。这不,她病在床上几天几夜,她媳妇不去管她,儿子也不去看她,就那样在床上活活地饿死了。”
我听后,一声叹息,不知道该对母亲说些什么。
两天后,六十多岁的凤姐到我家屋旁不远的地里给她的棉花打药,打完药后,她来到我家,要碗水喝。
我问她:“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在地里这么做,你的后人们呢?”
她喝完水,长嘘一声道:“我不做谁做,后人们都去外面打工走了,我只好自己管自己,能做一天就做一天,等到哪天做不动了再说哪天的话吧。”
看着她背了药桶,一步步蹒跚远去的背影,我不禁感叹这西下的夕阳竟是如此的凄凉和如此的苍茫!
我不知道,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国大地上,存在着多少个这样凄凉而又苍茫的夕阳,但我知道,我的母亲是,孩子的爷爷奶奶是,我的姑父、姑母是,还有我的姨父、姨母也是......
在这个充满了竞争,充满了生存压力的当今社会,我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能陪伴着这些即将落下的夕阳们,安静地走完他们人生的最后一程?
千里万里,当我在异乡的土地上到处寻找着故乡的油条和烧饼时,令我始料不到的是,最后找来的,竟是这样一轮轮摇摇摇欲坠、晚景如此凄凉而又如此苍茫的乡下的夕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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