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我们这儿，说一个人老了

有时候也就是说那个人死了。这很委婉

这么说，多多少少有一点儿尊重之意

可我爷爷老的那一年我老爷爷老奶奶都还健在

他们也说儿子老了。老了，都老了

那位倔强的老人两天滴水未进

却一个人悄悄走进冰天雪地

为儿子选下一处墓址。就在他亲手种植的

那片梨园里，他安葬完儿子又为自己指下位置

还说那种方位携子抱孙

2

大雪不敲门。那一夜我家的大门是敞开的

谁也没有想过一位教书先生的身子会那么僵直

他们费力地给我爷爷换上送老的衣服

他们都说闻到了臭味儿。我奶奶在一旁嘟囔着

是他放的屁。会放屁的人，一定还没死

3

我爷爷的自杀给我父亲留下了一道伴随他一生的伤痕

在政治的最低层，他更加的小心谨慎

他为人随和内心脆弱

他娶了一个不识字的女人，并且爱她

他感激她不嫌弃他的成份还为他生下我和弟弟

她拯救了一个家庭。我的母亲

是在这个家庭遭遇变故的第四年来我家的

之前她并不知道她没有大志向的丈夫

也曾跨马持枪，练兵沙场

4

自始至终，我奶奶都没有哭过

一个大脚小眼睛的丑女人，在嫁我爷爷的当天

就被人讥笑过了。她的不哭

又让人多了一个话柄：命硬，心更硬

她从来都不在意。可据我父亲回忆

有许多次她都是在夜里去给我爷爷烧纸

回来后，本来就睁不大的眼睛

要肿好几天

5

我梦见过一场大火，似乎有风

火借风势，仿佛在炙烤一个人。我不认识他

他却执意向我索要一根绳子

他说就要那根把他吊死的绳子

我吓哭了。七岁那年我无缘无故地被他惊醒

奶奶说，别理他！吊死他的是鞋带不是绳子

以后再也不给你讲他是怎么老的了

那时，我的爷爷已离世十二年

6

前面说过我爷爷安葬的地方是片梨园

素衣的花朵盛开又零落。这些年

我老爷爷老奶奶和我的奶奶都相继去了

这样一个村落。他们还住在一起

只是前几年有人把梨树砍掉又改种了桃树

每次和父亲去探望他们

我们都要经过一片茂密的桃林

有时是花，有时是果；有时什么也没有

从林子外边，一眼就能看见

那两座携子抱孙式的坟茔

2010-04-2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