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经过故乡的唇口
我的故乡有一条江河叫九洲江,它的源头是鹤地水库,它的下腹是北部湾。平静的河水和岁月一样,流经故乡的唇口,父辈们吮吸着清澈的乳汁,孕育了几代人的雄心壮志。
芦苇在近水一方的溪流,长势姣好,茂盛的须发在彩霞满天的黄昏,摇曳着清风的舞姿。如果说那个黄昏注定很早地沉落,那么童年的回忆也成为久远的定格,每个乳名和青鸟一样,纷飞在村庄的路口,然后潜入檐下筑巢。
一个人有一个梦想,一条村庄有一个的故事。故乡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夙愿在月光下多么清晰,远处的蛙鸣拉奏一首古老的歌谣,陪伴着梦想进入安眠状态,和着梦里的脚印跋涉到远方。
多年后的夜晚,依然温柔如水,心事在那条河流一沉再沉,会不会成为河床里那块圆润的鹅卵石。只要梦回故乡捧起那水那石,坚强和脆弱写满了心田,指缝间和相思的文字一样滴落的是水,而石头还安静地躺在掌心,一如命运般沉默着旧时候的表情。故乡河汹涌的豪情,恬淡的雅致,刚柔相济的韵律在远去的船只中,拍打着岸的头颅,能够潮湿的是黑眼眶,眼睛里的水衔接了故乡河的每条脉络,血丝斑斑见证了一条河流和一条村庄的忧虑,和干旱与洪涝是分不开的。
唇齿相依是怎样的感觉,当水面上的浮萍也找不到漂泊的节奏感,它就要停下来安家在故乡的沃土里。当岁月磨砺出来的伤痕堆叠得越来越厚,一双目光也变得更深邃和忧郁。一颗洁白的牙齿啃不开河流的闸门,红色的心肠就会变得饥渴而粗糙。
哪一天,河水浅浅地流经故乡的唇口,用我温润的*头舔一舔一江春*浑浊中残留的明与澈,我就想喊出母亲的名字,遥想丰乳的人生在苍老中已干瘪了诗句在风口张望,近水的芦苇不再青鸟纷飞,黄昏越来越早地回家看望时间老人。
一条船载走了搁浅的梦想,运回了沉甸甸的乡愁,于九洲江的月畔下醉饮从前的酒,一醉方休。我在醉意中打开我的唇,接纳了最后一滴相思泪,和着滔滔河水一起奔赴大海。
●原来每一棵种子都是一个美丽的童话
原来每一棵种子都是一个美丽的童话,或比现实更幸福,或比现实更现实。
安徒生的“豌豆”,娶回了一位绝世佳人。二十床垫子和二十床鸭绒只是铺垫,细嫩的豌豆,包容了一颗纯真的心。幸福在诞生在她的玉体下面,和着梦孵化出美丽的喜剧。
真实或虚假,坦率或虚荣,瞬间或永恒,一棵种子的成长离不开土壤,离不开在季节中拔节的声音。如果要拥有美丽,那么要懂得把自己装扮成童话。或许,你越相信童话,你才会接近童话,和童话世界里的真实人生。
播下一棵种子,赋予它童话般的心愿,让“豌豆”在你的土壤里找到王子的宫殿,找到脱颖而出的契机。
●奶奶的发
奶奶的发,相思的发。一把剪刀和发丝摩擦的瞬间,岁月有了苍老的回声,我的成长有了一把锋利的尺度。
那盏煤油灯,照亮了黑夜里的黑发,年轻的日子充满了诗意般的真情。只是那把剪刀换了又换,煤油灯始终安放在安静的一隅,和枯草一样反刍青黄的季节。
我似乎和着成长来一个180°的转身,奶奶的发已转了360°。我的须发和黑芝麻一样葳蕤地萌生,奶奶的发和玉米须一样蓬乱。而后,故乡的田野来一场雪,奶奶的发不可避免地染成了雪白的诗句。每一朵雪花都有一个意境,只是我在寒冷中握不住笔来抒写。
我多么害怕多年后的煤油灯也找不到,唯一的证据也被尘埃淹没,一个人的发在昏黄的灯下下化作雪白的记忆,和谜一样找不到唯一的答案。
●背书
背书是有力量的。朗朗的读书声,吵醒了田野里的种子。父亲会很及时到田野里给它们浇灌。
一扇破了的窗,可以赋予书声明确的去向,让梦想在天空中有了悠远的回声。
一条路原来可以这样走出来的:书生带路,人就不会迷路。
很多时候,当我们忆起在上学的路上背书的镜头,我们会认为自己是一只很笨的鸟,和鸟一样吵闹着黎明,和黎明一起赶路。
原来所有的笨鸟都是从书中走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一块基石,汇成了迈步未来的铺路石。
●送亡
如果他或她还停留在村庄,那么我一定还会喊出他们的名字。他们离开的是一条村庄,并没有离开大地。
没有谁可以准确地计算一个人由生到死精确的时间,这些分秒都和忧伤一样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地忽略掉。
送走一个人的路途是漫长的,因为忧伤是漫长的,虽然忧伤会慢慢沉淀成和结石一般坚硬,悄悄遗忘了更多柔软的存在,只是那个低矮的山岗,杜鹃花没有遗忘自己的花语,和血色一样红润,似乎还在盛开一个人灿烂的过去。
送亡,这是我懂得生命就开始思考的姿态。我送走了要走的人,上帝送走的是死亡。多年后,谁来送走我,我属于哪一座山岗,我的骨头是否可以和蚯蚓一样穿过大地,寻找水源。这个问题似乎很久远,又很逼近,不得不让我下跪生命,给生命和死亡一个平等的尊严。
●荷塘月色
荷花是月光的红颜知己,月光是荷花的梦中情人。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荷塘,近似一条银河,承载着一种相思,两种闲愁。
当月光拥有凝望的夜晚,它注定要在白天寂寞。荷花懂得月光的苦衷吗?
花开花谢,它离不开一池的淤泥,一塘的清水。所有的承诺和莲一样含蓄而深沉,除非月光拿着铁锹来挖掘。
如果说荷花为何如此圣洁而雅白,那么和月光的泪是分不开的。皎洁的光线穿过遥遥夜空,送来了天然护肤品,美白了荷花的心事。
爱可以远隔千山万水,无须亲密的接触,它们各自以另一种方式来满足对方,哪怕一个影子可以停泊在自己心湖,就可以爱它的灵魂。
●三角形
我,父亲,弟弟,组合成等边三角形,不分你我,共享艰难岁月里的甘与甜,分担另一条边断了的苦与痛。
四方形,只是一个传说。如果死亡不会那么早抵达家门口,那么一个人的名字也会活生生的。可惜,我连一个人的名字也比对一粒种子还陌生。
我是陌生的种子,我不知道自己来得那么突然,还没有发现自己来自哪个源头。
源头活水,注定要奔流,向着田野的方向,流经城市的暗河,抵达遥远的苍茫,那是大海。
这相依为命的三角形,和着凄风苦雨苦了多年,粗茶淡饭的日子学会珍惜每一粒米的厚重,举步维艰的道路,学会寻找坐标上的每一条射线的延伸。
三角形里,住着一个家。正如三间房连成一间屋。屋如果有灯,那么灯也会被熄灭的。我们拥挤在黑暗里,没有害怕,相互勉励产生一丝温暖的火花,送我们在黑夜里走一程。
●穷人的头颅
往上是上帝的楼阁,往下是人类的草房。穷人的头颅是草垛,搭起了草房遮风挡雨。
没有谁知道上帝的楼阁多么漂亮,上帝也不知道穷人的头颅多么贫寒。
这只是一个善意的猜测,幸福的参照物夹在中间,或许根本无法比拟富与贫。
一个头颅的智慧,深藏在草垛里。一棵草的出生期和死亡期没有界限,人类自供自足,过着和神仙一般的生活。上帝无法欣赏到仙境,他的身份已经禁锢了自己的欲望扩展或收缩的程度。
那不是上帝,它只是懂得打开门,就不再关注一扇窗的风景了。
●风和树及人
风来,树要动。风停,树也停。树以摇动的姿态来呈现风的踪影。
如果没有风,树多么寂寞啊。如果有风,树在兴奋中不免塞满了忧虑的情绪。
一棵树的倒下,那是风的反作用已经超过了生命的承受度。
当风只是轻风,人会不会动了贼心?趁狂风还没来临前,将一棵树的根与枝桠瓜分己有。
风也是自私的,但是没有带走树。人的自私是不懂得感恩一棵树的信念,树默默站立了多年,腰酸背痛,没有谁懂得为它按摩筋骨。
风停,树的根就开始思考,叮嘱树上路要小心。起风,每个人都恨不得插上翅膀在风中飞翔,到一个很远的地方给幸福筑起一个巢。和风一起归来的时候,根已白发苍苍,一棵树的叶子在轻微的风中也要飘落。
这一切说明了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二十四时节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
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立春了。当春天还没有掀开她的面纱,紫燕已从温暖的地带衔回了一缕等待萌芽的种子。雨水丰沛的夜晚,种子在泥土里吮吸着雨的乳汁,悄然地探出可爱的小脑袋,被风温柔的纤指抚慰。春雷乍动,惊醒了蛰伏在种子隔壁的动物,纷纷逃窜出洞口,于雨水中淋漓冬眠的面容。
天气晴朗,阳光普照着万物的身影,给他们温暖的拥抱。草木茂盛,不可抵挡的自然法则在催生着它们快高长大,不要辜负阳光的恩泽。
当布谷鸟的鸣叫滑落在那片希冀的田野,谷雨痛快地为谷物洗澡,以饱满的精神拔节那些松懈的筋骨。
蝉不耐烦地躲在茂密的枝叶间,放纵地歌唱夏天的到来,小满时节,庄稼里的稻谷开始丰腴起来,以鞠躬的姿态感恩大地母亲辛勤的汗水。当一把镰刀在田间来回穿行,一个甜润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清脆而感动。
瓜地里的冬瓜和孕妇的腹部一样圆润,挺着大肚子走向灶前,和着金黄色的大豆一起煮开一锅清热解毒的凉汤。它们在小暑天道大暑天,不间断地为人民服务,献出了清心润肺的良方。
秋风吹起了归家的信号,根已沧桑,叶子感恩戴地地聚居在家园,呵护住白露里衰弱的老人。
天高云淡,白昼开始和黑夜平起平坐。霜在变化的天气里,找不到温暖的角落躲藏,和着叶子一起苍白了头发。
人们走在路上,脚底的厚茧开始对冷字有了敏感的反应。不远的地方,渐渐下降温度的风反射着冬天的信息。一场小雪,开始装扮着寂寥的故园,纷纷扬扬的雪花淹没了一双张望的眼眸。远方,游子是否在寒夜里裹紧思念煨平冰冷,如果可以在冬至一起在篝火边谈笑风生,多么诗意。一碗饺子满满的团员吞进口里到胃肠,这几秒钟的过程如何不享受。
苍茫的路抵挡不住归家的心,越是寒冷的时候,相思最浓。过年的鞭炮似乎挂在檐下,那一声噼里啪啦的响声,庆祝一张日历又开始挂在墙上,鞭策着人们按部就班,一边唱着二十四时节的歌谣,一边在轮回中播种收获别样的人生。
作于2010年4月24日晚。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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