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不上是一个坚强的人,但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每天都是乐呵呵的面对一切。现在我们四姊妹都在外地工作,父亲也已经去世好多年了,可我每次回家,看不到母亲的一点儿失落。兄弟曾想把母亲接出去,但母亲却没有同意。我知道,母亲并不是舍不得这方水土,而是不习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闲适的生活。
我们早就让母亲不做地了,可母亲总是闲不住。责任地被我们强行转包出去了,可母亲又从其他全家走了的人的责任地里,开出了几块“豆腐块”。的确,种了一辈子地的母亲,是难以割舍对土地的这份感情的。
母亲的一生,应该是很坎坷的。十几岁嫁给父亲,虽然比童养媳好一些,但并没有过上几天舒心的好日子。父亲一直在外奔波,难以照顾家里,在那凭劳力吃饭的年代,母亲依然顽强的撑着。虽然每年父亲都回寄钱回来补“超支”,但我们的收获与付出是不成比例的。到了收获的季节,同样是五个人的人家,分的粮食可以用米箩筐挑回去,而我们却只能用背篼,稀拉松活就背回家了。那时的日子虽然很艰难,但我们四姊妹并没有饿饭的记录。母亲总能打紧安排每一天的日子,就算不能保证我们吃好,但也能保障我们吃饱。
母亲的第一次流泪,与我有关。
我是家中的长子,在我的后面,紧跟着两个妹妹,于是我成了家中的“霸王”,农活基本上不要我去做。一到放假,我就把书包甩给妹妹,自己就潇洒到外婆家去了。
由于修水库,外婆一家搬迁了,我却不知道这个信息。到了星期六,我照样把书包甩给妹妹,邀起另一个小伙伴,就往外婆家跑。到了外婆家一看,我傻眼了:外婆家的房子已经没有踪影了。
我们跑到修建的堤坝上,蹦跳着疯,看见已经成型的水库里,来来往往跑着机动船,我们的心就有些跳动起来。
“走,我们到船上去耍。”
我们跳到船上,船上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干涉我们的跳跃,他们还以为是搬迁的家人。
天开始暗了下来,我们的肚子也跳空了。
“我们回去吧?”
“等一会儿他们要到青龙岗去,我们也坐上去。”
小伙伴的小道消息让我兴奋起来,我们就守在船上。果然,不一会儿,船就开动了。
老天爷正是与我们作对,船刚开出去不远,就下起小雨来了。这是,船上的一个工作人员发现了我们。
“你们到哪里去?”
我还有些迟疑,小伙伴就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回青龙岗。”
工作人员一听,没有吭声了。
船走走停停,雨越下越大,风也开始呼呼地刮起来。我们抱紧了膀子,但还是感到有些冷。
终于到了青龙岗,工作人员下了船,并没有理会我们。我们冷飕飕的下了船,就往街上跑。小伙伴有一个远房的亲戚,就在这个街上。
我们急匆匆跑到街上,一打听,小伙伴的亲戚已经走人户去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肚子抗议得跟凶了,我使劲跺跺脚。
“快点,我们跑回去。”
小伙伴一见,也没招了,只得点头同意。
本来,从青龙岗到我们的老家,有一条捷径的小路,可我们都没有走过,只好顺着公路走了。
等我们黑灯瞎火摸回家里,已经过了12点钟了。本来小伙伴留我到他家里歇,我还是硬着头皮回了家。
回到家里,我一看屋里还亮着灯,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敲了门。
母亲打开门,一见是我,没有吭声。我正准备进屋,猛然发现,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来了。
父亲虽然阴沉着一张脸,并没有出声气。母亲把我拽进屋里,让我换衣服。她就进了灶屋,给我弄饭去了。
我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母亲端了一大碗热面出来,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下了热面,身体就暖和多了,我习惯性的抹抹肚子,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父亲却叫住了我。
“今天晚上跑到哪里去了?”
“我,我们……”
“啪!”
父亲的蔑快就落到了我的身上。
刚才松弛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我刚想用手护卫,父亲下手更重了,我感到背膀一阵阵的疼。
“孩子他爹,今天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母亲端着碗,小心的说。
“明天?等到明天,他又忘记到脚指姆上去了。”
父亲把母亲推到一边,想变魔术似的,拿出了一根绳子。我惊恐地缩着身子,可背靠着墙,哪里有回旋的余地哟!
父亲不由分说,将我的双手捆起来,来了一个坐“喷气式飞机”,吊到穿方的芽包上,就抡起蔑条来打我。
母亲把碗放到桌子上,想阻止父亲,却又不敢动手,嘴里念念叨叨,我已经被疼痛麻木了。等我被痛醒过来,竟然发现母亲跪在地上,满脸的泪水。
父亲似乎出够了气,歇了手。
母亲小心的半跪着身,递了一根板凳给父亲。父亲坐了下去,把手中的蔑快扔到了一边。我一看,蔑条已经顶端开裂了。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外婆不是搬家了吗?”
母亲显然是想减轻我的罪过,认为我是在找外婆的新家,迷了路了。
母亲看父亲的脸色柔和了,小心挪过来,把我抱住。
“孩子他爹,过来搭把手,放他下来呀。”
父亲迟疑了片刻,终于过来给我解开了绳子。
母亲搀着我,回到我的房间,全身的疼痛,已经让我哭不出来了。
我和衣倒到床上,母亲拉过被子给我盖上,就出去了。
事后,我从妹妹的口中我才知道,父亲回到家,一听我到水库找外婆去了,就马不停蹄地追了过来。也就是这么阴差阳错的时间,我们叉脱了。父亲又急急忙忙赶到外婆的新家,还是没有我的影子,就以为我是回家了,可回家一看,我并没有回家,就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第二天,我懒在床上不想起来,母亲拿着父亲带回来的药酒,要给我敷,我这时才切身感到自己似乎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从今往后,只要父亲在家,我就老实本分多了,连外婆家都不敢去了。当然,父亲一走,我又成了无笼头的马儿——谁也拴不住了。
母亲第二次流泪,一样与我脱不了干系。
父亲终于没有抗住癌症的折磨,没满起七十岁(就差一个多月),就遗憾的去了。
父亲一走,母亲的赡养成了问题。
“娘亲舅为大”,舅舅开始提议母亲到妹妹家去。没想到,却遭到了母亲的反对。
“我有家,我不去。”
私下里,我曾与母亲谈论过这个问题。母亲语气很坚决:我不能从米箩篼里跳到糠箩篼里,她现在还在盘小的,我去还不是给她当保姆。
我觉得母亲的思想有些偏激,但仔细一想,也就释然了:就算自己的家是狗窝,也是自己的哟!寄居在别人的屋檐下,就算是自己的亲闺女,毕竟,她已经是人家屋里的人了,总感觉是隔了一层。
“那你就到老大家里去。”
让我意外的是,母亲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弄得我摸不着头脑。
“妈,你这是干啥子?”
“他老汉到他家去了半个月,……”母亲哽咽着,“我不去。”
我有些小肚鸡肠了,在母亲根深蒂固的观念中,兄弟才是他的依靠,而我这个大儿子,只是一个陪衬。
母亲的话勾起了我的回忆。
大概是父亲去世前三个月,有一天,父亲赶了场,竟没有征兆的跑到了我工作的地方。我放了学,在外边闲荡,还是我的一个同事咬紧牙关把父亲背上楼的。
父亲到我家时,腿脚已经很不方便了。每天吃了饭,我要忙着教学,一般都是他一个人坐在家里看电视,就算我回到家里,忙着弄饭,也没有与父亲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这可能就是母亲的担心,害怕我们把她当成牲口养。
“妈,你……”
“他们现在都在盘小的,我现在还扭得动,我哪里都不去。”
母亲的眼泪让我心里酸酸的,但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处,于是也陪着母亲,不由自主的流起来了。
舅舅一见,也不在坚持了,“既然是这样,你们要记得经常回来转一转。”
我知道,正如《常回家看看》所唱的那样:老人不图儿女有多大的贡献,只希望孩子常回家,帮父亲擂擂背,帮母亲涮涮碗!
父亲已经走了,我不能在母亲身上也留下遗憾。从此,只要有机会,我都会到老家,虽然不能帮母亲做什么,但能够感受这份慈爱,不是最大的幸福么!
-全文完-
▷ 进入荒漠一支烟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