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墨

人生有丰富的历练，才会感觉不虚此行，从最初的上班到懵懂下海经商，到疲惫的身心体无完肤，后迫不得已又归回最初那一杯清茶的闲散日子，兜兜转转，冥冥之中像经过一个轮回。如梦似幻的青春，就这样转瞬即逝，独留些许值得体会的滋味。

生命旅程最有激情的那一段已成过眼云烟了！这样想的时候，除了有一番浅浅的感慨，我并没有诚挚的悔意。或许此生我注定不甘寂寞的，当我决定不去回味昨天的苦辣酸甜时，却又时时对明天充满憧憬。

一直在向往着未来的繁花似锦，所以总以很阳光的姿态行走，每走一步都在迎合着时代的节律。用领导那天的话说，年轻人该有上进，未来是属于你们的，组织上决定派你去基层煅炼一百天，一是后备干部培养人选你最适合，二是单位骨干又是党员必须无理由拒绝，三是什么四是什么我根本不记得。

在我看来，这样的美差人生里能有几回？我不加思索便应允了领导一番苦心。兼一百天村支书，该是怎样的闲散呀！穿行田间地头，听小流潺潺，看陌上花开遍野，嗅着清新的空气里有淡淡的泥土气息，感受夕阳西下后那一片苍茫里的静谧。还有那安详的夜晚，月芽儿挂上了星空，山村静了，大地也进入梦乡……想起儿时这些景象，那记忆深处淳朴的乡里乡亲贴心的话语，风里都有一丝浅浅暖意，还有苞谷酒的醇香沁人心肺呵！想起这些我便微微笑开来。

可是，出乎意料，我美好的初衷不过一场虚构。这是一处怪石嶙峋的山乡，除了险峻的山色里阳光很温和外，其它与山青水秀无缘。极目远眺，满山都是石头，用一毛不拔来形容最为贴切不过了：苍老的杂草在怪石间蠢蠢欲动；蜿蜒曲折的路边，那大片大片的碎石旁，偶有破败的牛棚孤零零颓在那里；旧瓦房积尘上三两枝野花瘦弱伶丁；就连不多的黄土也那么粗糙，在这样的春日都没有哪怕是一棵嫩草芽儿冒出来；突然风大了，有两只鸟儿慌张地从稀落的枇杷叶片里飞向苍茫的天空，叫声凄丽，揪人心弦。

这里是石头的海洋，沧桑厚重里透着峻冷，这里的一切都印记着原始下的贫瘠。车里，送我上任的领导不咸不淡地说，你要把这样一个鸟儿不生蛋之地弄得有点起色，就算是功德圆满了。此时我心头像负着一块巨石，也明白了我此行该充当个什么样的角色，当初游山玩水的念想不过是一场梦幻，假若当我看见那些渴望的眼神时，还会有诗意的浪漫么？我突然想起了一部电影《村支书郑九万》，虽然时代背景有着天壤之别，但肩负的使命似乎如出一辙。

村部是一所六十年代末的礼堂翻改而成，透过墙头斑驳的标语，隐隐约约道出了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偶有不甘寂寞的阳光钻过瓦空，即而又透过尘埃累累的蜘蛛网，像牵连着一道旧光阴，从岁月的深处缓缓走来，从历史的辙痕里静静冒出来，缥缥缈缈------于是喊打声四起，红旗剧烈飘荡着，礼堂里人头开始攒动，规矩与不规矩的，有人带着饥渴窃说着日子的荒诞，有人咬牙切齿，有人眼色婉怜。被批斗之人犹如掌中小蚁，随时都有被碾碎的可能。他焉耷着脑袋，沉默着，默认着？？有时神色恐慌，一会走投无路，上天无门，入地无空。台上高喊标语，抑扬顿挫，仿佛要把积恨许久的仇怨推向高[chao]。于是血管里沸腾了，礼堂也沸腾了，一切那么冲动着……

直到那一天，随着一声正义的怒斥，那些鲁莽的举动被震慑住；那些所谓的“罪状”终于被厚积多时的怒火焚烧掉；那些深重的罪孽瞬间被置换。罪责戏剧性的反戈一挥，名正言顺。礼堂才安静下来，才有闲暇安静养着伤。直到现在这座礼堂安静了四十年，一觉睡的安安稳稳，在山外高奏飞速前进的歌声里，它一直不肯醒来，它醒不来？

我其实对那场灾难是很疏淡的，最多是透过书页的夹缝窥其肤浅的细枝末节。而今天我以特殊的身份，在这个见证历史的地方再次去阅读它，感触它，有着一定的意义。循顾四周，我像踩着昨天的历史，足迹轻盈没有回音，我想我会有很多次这么轻轻走着，思索着，想着过去或未来。这里永不会重演那一幕，那段历史也永远不会重复！这里只需要温暖，需要雨露滋润下的生机勃勃。

走到办公室，我仿若从四十年前走来，像经历过那场鲁莽的劫难，余音久久。旧伤养好了，伤痂也脱落了，这里却无法更新与时代相起相生的外表。这里可以说是我见过最简陋的村部，但这里却代表着一方人民的利益，只是缺少先进文化及先进的生产力，缺少与时俱进的新思潮去激发创造力，或许这里曾经在蠢蠢欲动有过跃跃欲试，但这里的石头很大程度阻挡了向前发展的步伐。

满山都是石头，但靠山吃山的说法与这里无缘，那些峻冷的石头从远古而来，并没有那一代人有魄力把它吃下，是否这一代也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夕阳西斜，远处的村落隐约在石头的背景下，古朴，零散，是那么的柔弱、缈小……

令人欣慰的是这里的人很淳朴。接待我们的是老支书，从年岁说来，大概我还是十几岁时他就是村支书了。他满脸沧桑，岁月无声息染白了鬓丝，人颜已老去。为了款待我们一行，他亲自动手杀鸡，刀剜进鸡脖子时，他猛地吸了一口香烟，吐出时，烟雾下那只土鸡终于有气无力。他一手摘下烟嘴，一抹烟灰随着死去的鸡落在热气腾腾的木盆里。“少倒点水，难挑呢”，老支书对帮忙脱鸡的妇女主任说。这一切，难以言表。

席间，我没有去品尝苞谷酒沁人心脾的醇香，大多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听众，一个观众。我不是此时的嘉宾，那么我该是后来的主角？

有人说历练是人生一笔财富，我觉得也是一种挑战，一些证明自我的机会。在这样的构架下去竭尽所能才是生命的本质。不管多渺小，即便是个小丑，也需要舞台展示，那贫瘠的山旮沓就像个舞台，只是需要勇气与力量拉开帷幕。

夕阳终于沉下了西山口，日色黯淡下来，黛墨下的嶂峦高低起伏，大自然的鬼斧使着性子雕描出一幅美妙的画卷，悄然隐匿在暮色里。唯留一帖宁静，下了眉头，又上了心头。

那山旮沓，我愿意为你思索。真的，我愿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