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川南有一个以石头闻名遐迩的地方，是兴文石海。名之为海是一点也不过分的。石海遍布好几个乡镇，方圆一百二十多平方公里。居民大多是苗族老乡。石海与苗寨相得益彰，散发出惑人和魅力。我到石海去观光是一个暖烘烘的四月天。其时，细雨刚过，山体呵着潮湿的口气，到处是云缠雾绕的景象。新枝绿叶，奇花初胎，滋润美艳。

爬坡上行，车子不敢快行，也快不了。渐进石海，山河破碎，山峦与崖壁便显得别出心裁。石头峥嵘，幻化出各样的姿态，在烟走雾飘中探头露脸，似沉似浮，山石的凹陷和缝隙里见缝插针地生长着树丛、荆棘或者莎茅，都泛出嫩气的叶芽，增加了迷人的灵动与飘逸。石头是山体的骨骼，硬邦邦，骨碌碌，窝嵌乳突，应有尽有，激起了心中要命的好奇感。

石海很大。在导游的带领下，我们一行去领略苗寨的风采。沿石级而上，眼前是望尘莫及的山峦山峰，全是精裸的石头。伟岸突耸的如同城墙堡垒，匍匐漫涣的略起波幅，灰暗的色彩，沉重的调子，静谧，肃睦，大气，磊落，厚重，沧桑。近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石波涌浪，褐中带白，看上去如千千万万的绵羊或者兽群正在山坡上随意地走动。有的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效果更显著，我试验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找到了新奇的感觉，真的是匪夷所思。

苗王宫耸立在狰狞嶙峋的石波上，篱墙黛瓦，阁楼玲珑，淡雅，朴实无华，高高在上。宫前的石雕华表顶端一对牛角样的装饰似曾相识，引人注目。苗家人崇拜牛，“牛的精神品质”在他们心目中根深蒂固。从这里入手，我突然打通了对苗家人习俗风情与服饰图案的理解障碍，豁然开朗。苗家人崇拜的祖先是蚩尤，据说是被黄帝轩辕打败了逃到这里偏安一隅而生息繁衍的。苗王宫是一个四合的院落，正殿的大门上悬挂着一个金灿灿的牛头像，殿里供奉着蚩尤的塑像，他披盔戴甲，威武雄壮，四围摆放着大鼓、戈茅类武器和一些犁耙、风车等农具，门前的挑檐下悬吊着长长的玉米串与辣椒串，黄澄澄，红通通的，渲染出农家的温馨和小日子的快乐宁静。院坝里是苗家人的刀山，据说小伙子们要练好多年才敢上的。一根圆柱上，密密地横着明晃晃的白刃直升到高空，没有一点胆量与功夫是不敢问津的，一看了便肃然起敬。在院子的偏房里，同行的品尝了一回苗家的保健茶。喝茶时撮合着嘴唇“唆唆”吸饮，咂上一点点儿慢慢地才能品尝个中美味。声息越响亮表明茶愈好，仗母娘就会越欢喜。我们重复练习了好多遍吸饮的动作，还真的是过了把瘾。

导游是一位苗族姑娘，身材高挑。她让我们按苗家的规矩叫她“迷采”（拟音），还说小伙子要叫“迷多”。于是我们一路把“迷采”挂在嘴边。她领着我们去石海博物馆参观，先入为主洗洗脑建立了些理性认识。我终于知道了所谓的游览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的管中窥豹。沿着石海的曲折小径开始进山了。石板铺就的路面坚硬如铁，雨刚过有的地方积着水，踩到上面硬光溜滑地失重，脚底象抹了油。峰回路转，眼前的美景迤逦而来，几处石峰高不可攀，相向独立而又接连不断地直立着，大有鹤立鸡群之感。“迷采”说那是仙女峰，是七个仙女下凡来化成的。津津乐道，听起来蛮有趣味的。转了一段，各不相同，每一处都拨动着审美的神经，满足着猎奇涉艳的内心需求。象形会意，以此触发，想象力在这里获得了极大的空间与张力。

粗一观望，奇峰如聚，波涛浪涌，漫无边际；细一看，全都保留着山崩地裂，石破天惊，刀砍斧劈的原始模样，给人一种动态的震撼。山峦、山峰、巨石全都裸露着形体，汇聚成一个破碎离散、厚重而坚硬的世界。风雨的无形妙手把那些石头与山体捏造得奇特俊俏，玲珑多彩，斑驳陆离。瘦削嶙峋的，通达透眼的，漏洞百出的，拐弯抹角的，蜂窝贯通的，皱褶巴巴的，井然有序的，杂乱无章的，不期相遇，目接神与不时有新的发现。石海的山石生动活泼，高低落差很大，高耸与低落的错杂在一起，简直分不清哪是哪，谁是谁。崖壁的缝隙里时而长着几枚小树或者藤萝蔓草，无所依傍地吊下来，带着新绿和明媚的花朵花穗，花花绿绿地装点在山石上，打扮出青春靓丽的风采，带来无限生气。崖壁之间时而是一小块平地，绿草如茵，四围环山，与世隔绝，异常宁静。

行走在山间的石径上，呼吸着新绿的馨香，热汗涔涔。忽地岩石上自然形成一个手印，历历在目，说是摸一下会有好手气。虽然是假的，但与石头握握手也是莫大的欣喜。忽地一个锥状的磐石重压在另一块石头上，支点仅是一点点，名副其实的“风动石”。忽地一大片草丛里兽背样的石群，圆浑迷离，定格为“风吹草低现牛羊”的迷人画卷。忽地一大片刀刃般的石峰，一列列整齐有序地排列着，构成十足的刀山。忽地远方高不可攀的奇峰上幻化出一个巨大的石兔，有的说嫦娥抱着的，有的说是天上跑下来的，叫人忍俊不禁。忽地是几列石峰并在一处，形成许多狭窄的腔道，皆有路可通，前途茫茫然，任你选择；有的是“一步登天”，有的是“崎岖蜿蜒”，有的“曲径通幽”，有的是“旁门左道”，各种寓意与你的人生联到一处，引逗出开心的笑声与生存的启迪。忽地几枚奇巧的石峰挤在一处构成石门、石窗、石洞、石腔，大巧若拙，侧身从逼仄的石门石腔里挤过去，在石窗石洞里伸伸手，探探头，享受一回造化的智慧。最勾魂摄魄的是从一个山崖上望过去，对面山上的两座峰峦并立着，依恋在一起，活灵活现是情人相拥正在亲吻的样子，当地人附会成八戒招亲，真是越看越神，叫人连连称奇。

在石海的迷宫里行走，审美的疲劳被时时刻刻地刷新着。相比之下，人造的什么园林、花园、公园、假山与池沼，在这里都暗然失色。那些藤条儿从陡峻的崖壁上披挂下来，袅袅娜娜，姑娘的刘海一般，构成纯净美丽与清爽的境况；树并不大，或几丛几枚，植插在岩石上，山崖间，有的倒挂在石壁上摇摇欲坠，尤其地惊心动魄。石海不愧是海，太大了，绝大多数地方不能涉足。于是，我们在石崖里走一阵，又坐上观光车跑一阵，只恨眼睛不够用。坐着观光车虽然只是浮光掠影，但也有泛波海上浪遏飞舟的快意。乱山无数，可怜无数山，一切境象都复活在这里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足不能至，心向往之。

山石的形体变幻莫测变化无常。个体的奇形怪状与整体的宏大辽阔浑然一体。我在山中的石径上尽情地穿行着，奇花异草披拂在路边，青枝绿叶点缀在石崖绝壁之上，烟雾时而弥漫，时而散开，乍明乍暗，虚幻缥缈，制造出扑朔迷离的仙幻。石崖孔洞，洼池巢穴里，偶见盈盈绿水，清明见底，如镜如磨，倒映着四周的山峦，上下通融，深彻剔透。山崖纵横，壁垒森严，随便取一个镜头就是一幅气韵夺人的图画。岩石、山峦堆砌在一起，整饬中跳跃出无数的层次，零零碎碎点染着些许的青绿，如描似摹妙趣横生，组合搭配得特别精彩。

僰王山在石海深处，一尊高大的石柱耸立在绿意盎然的山体上，独一无二，尤其地扯眼球。石柱傲然屹立傲指苍穹，健硕雄壮，顶峰披挂着零星的树木。据说曾是僰人崇拜的生命之根，是生命力量的形象化表达，受到了顶礼膜拜。僰人曾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据传是受到了明朝朱元璋的的趋赶才逃到了荒山野岭里，改名换姓，不知所之。驻足在青翠的山坡上，对面是僰王山，山体并不大，但悬壁高耸，四围临虚，顶部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植物，没有路径可以上下。悬壁之上的岩窠里放着不少的悬棺，远远望上去棺材有些渺小，好象一个个长形的匣子。悬棺乃千古之谜。面对那些不知年月的悬棺，除了感叹它们的神奇外，对它们最初安放生根的办法我猜想不已。这本身就是一种文化，它用一种真实的形体激发我们去探索与发现，我想。在这里，我看到了生的力量与死的安祥，理解着僰人的生存智慧与生命状态。

石海的天坑与溶洞都堪称一绝，在我的印象里都是生平少见的。当我们在溶洞里的暗河里划船时，导游“迷采”乘兴为我们唱了几首苗族的山歌，声波在千万个洞穴中共鸣回响特别的来劲。我们虽然对苗语一窍不通，但随着响亮歌声旋律的导引，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美妙体验。

那是一个属于石头的世界，是一个使人留恋忘返的地方。这就是如梦的石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