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认识已经好多年了，当年他还在学校教书育人，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他，本来是想调他来我们单位的，可后来县长知道了，人家近水楼台先得月，把他调去做了秘书。有一段时间我们联系不多，不过我听说那个时候他很是春风得意。后来他跟的县长换了几位，他也从科员升为科长级别。再后来他去了我曾工作的的宣传部做副部长，那时候我想，论他的条件和学识，早就该在宣传部发挥聪明才智了。虽说他才三十六七岁，可我觉得他已经不很年轻了。

因为他和我有着共同的爱好，所以平日里我们相对联系就多了一些。当然不是为工作，仅仅就是因为兴趣。他不光文章写得好，而且写得一手好字。特别是他的纂刻别树一帜，我很是赞赏。别看我的文字还算顺溜，可说到写字就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怎么了，为了能写一手好字，我也没有少下功夫，可到头来，还是老样子。有人说写字是天生的。我不信，但是我就是写不好。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由，恐怕也没有人能说清楚。

他在宣传部成了正科级的理论教员，我当时想，按照他的发展趋势，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独当一面，一定会成为我们县里顶呱呱的一路诸侯。可是就在前年春天，我突然听到他被调往县委办公室做副主任了，是专门写材料的。我当时想，我们的县委书记总算长眼了，知道了人尽其才。不管怎么说，能到领导身边去工作，自然今后的机会就会多出许多来的。刚开始，他也是兴高采烈。记得我打电话向他表示祝贺，他的激动心情无以言表。

因为他的办公室和书记的办公室对面，所以我每次去见书记的时候，总是要到他那里坐一坐，交流点心得。不过过了大概有一年时间吧，我再见他的时候，惊奇的发现他没有了刚开始的那种热情，脸上给人留下一种阴郁的感觉。

记得是在一个周末，他突然打电话问我做什么？要知道，他小我好几岁，平日里对我很尊重，所以还从来没有用电话这样问过我。我当时没有事情，也就如实告诉他了。结果他说想请我喝茶。不过我想，再说他也是一个副职，要喝茶业的我来买单，因为我毕竟还算是个一把手。不过他很固执，说一定是他请，要不然就不去了。我知道他一定有什么心思，不然是不会这般样子的。

在茶秀里他第一次告诉我，说他去县委办公室是个失误。我当时还不明白，人家为了去县委办公室不惜余力，他既然去了，怎么会有这么个想法呢。我问他为什么。他开始苦笑着，看样子是不想明说。不过既然他邀我喝茶，就不能什么也不说。最后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总算说了。

他说原想想跟着领导不光可以受到锻炼，而且还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可没想到现在的办公室已经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了。他说现在的领导根本不需要思想，要讲话，网络上随时就可以调出许多来。最后他说，做这样的办公室副主任他实在是有些受不了。整天无所事事，整天就是给领导端茶倒水，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把自己给毁了。

他看起来还是和过去一样，很正规，也很严肃。我当时听了他的话，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其实今天的社会早就成了这么一个样子了。随着大流走也许就是最好的选择。最后我只能告诉他，既然是在办公室上班，那就一切都听领导的。不要有自己的思想，不要去别出心裁。领导怎么说就怎么做吧。如果想按照自己的意志工作，那可就不是办公室的工作特点了。

不过他不接受我的观点，他说来这个世界走一遭，不为自己活着，自少也应该为真理活着。可现在他简直就是行尸走肉，这样下去都有些对不住自己的良心了。我知道他的观点没有错，这也是做人的起码准则。只是面对现实，面对我们今天所走的仕途，真理又能算是什么呢？

他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一句名言，是说谁说的，我记不清楚了，不过他说谬误重复一百遍就是真理。开始我不理解，觉得谬误就是谬误，真理就是真理，怎么数量的更变就有可能让谬误成为真理呢。不过今天看他的样子，我总算明白了，真理有时候不是我们所崇尚的政治，政治的真理在很多时候体现的就是一种强权。只要手中握有权利，黑白就不怎么重要了。记得他曾经给我讲个一个故事，又一次他给领导准备讲话稿，是讲政治和精神的内容，稿子写好了，他去送领导审阅，不料领导把他里边引用的马列的原话拉出来大批一通。当时朋友不敢解释，愣是听完领导的训斥之后才退了出去。

我记得当时他讲完这个故事，我说怎么不和领导讲清楚呢？他说我真是外行，领导既然都已经批判了，再说出那些都是马列的经典，那不是让领导难看和丢人吗。马列在是真理，那也管不了他的乌纱帽。领导就再是混蛋，此时此刻也是一言九鼎。我问后来怎么办了？他说只能按照领导的意思进行修改。不过等到在大会上讲的时候，效果不好，结果下来他又让领导狠狠的批了一顿。

今年刚过完年，听说书记要荣调了，当时我想，他跟着领导几年，别的不说，至少苦劳还是有的。我每次去县委都能看到他坐在办公室里坚守岗位。心想这下总算是熬到头了。可是看着领导要走的日期越来越近，他的事情依然没有着落。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我都有点替他着急。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就问他对自己的事情怎么考虑？没想到他听了淡淡一笑说，如今的事情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其实前不久他已经问我领导了，结果领导的回答是，他如今去哪里都不知道，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别的。领导是不是这样说的，我不知道。不过他却是这样真真切切的给我说的。

当时我想，领导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作为一方的主宰，就因为自己的事情没有着落，大家的事情也就被抛向了九霄云外？不过这回他到西安安慰起我来了。他说自己已经想开了，走仕途就这样，走到哪里算哪里。不能把人生都交到这里。这些年他最大的失误就是把自己全部交给了仕途，没想到今天换来的却是如此的惨状。

我问他有什么打算？他在段话那头停顿了半天，最后告诉我，既然不能按照理想去奋斗精神世界，那就为了自己今后的生活多想一想。他说到这里，我倒觉得他总算升华了自己。这些年，他几乎把自己全部交给了事业，日子过得不敢说贫困潦倒，但是让人看了也觉得有几分寒酸。今天他总算觉醒，总算知道经济基础在人生的道路上是多么的重要。

他说这话也就半个月时间吧，就在上周他突然告诉我，他办了一个小型印刷厂，刚开张，需要我支持。我当时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才几天时间，怎么一下子就办起一个印刷厂来。对于印刷行业我还是略知道一二的。就说是很小的印刷厂，那也需要有十几万的投资才行呢。

既然他办了印刷厂，让我支持。我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我告诉他到了这周一具体说。今天早晨我还没有睡起来，单位办公室就打来电话说县里今天要去公祭字祖仓颉，要求各单位的一把手必须参加。其实昨天我已经去过仓颉庙了。今天我是不想去的。不过我不能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同志，于是我就起床准备，看看到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形。

吃了早点，我就去单位。走在半道上，他就打来电话了。先是问我今天去不去公祭仓颉。我说天下着雨，去了在那里待呢？再说我这身体，要是弄出个感冒什么来的，那不真的有点得不偿失了。因为他在办公室，消息自然灵通一些。我问他不去可以吗？他说可以派单位的书记前往嘛。到底人家是在中枢机关上班，见多识广，一句话提醒了我。于是我马上告诉他不去了。

他一听我说不去了，高兴得不得了。紧接着就问我上周我说的事情还算不算数。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当时就笑了，就这点事情还有算不算数的说法。当时我就告诉他在他的办公室里等我，我先去单位办点事情，随后就去到他办公室去。可是当我到了单位，大家因为好久没有看见我，所以都不让我走。无奈我只好让他来我的办公室了。

这时外边正下着小雨。我知道他没有车，要来也一定是骑着自己的那辆电动摩托来的。果然不出所料，他来的时候还真就是骑着摩托前来，身上已经淋了不少的雨水。来到我的办公室，他先把给别人印制的稿纸拿出来让我看。问这样的质量行不行？其实现在早就不是一个讲究质量的年代了。再说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纸来写文字了。不过他既然办了印刷厂，我就不能不支持他。

我说给我们先印制一千本稿纸吧。他一听瞪大眼睛。问我印这么多什么时候才能用完呢？看他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也是万般无奈才走上这条路的。说心里话，他不是商人，就冲他这一句问话，我就觉得他做商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说慢慢用，我用不完还有下一届局长嘛。

他听了很感激。赶忙说他一定按照最低价格给我核算。按照什么价格这会儿已经不重要了。我是觉得他能走出这一步已经是很了不起了。我们用了不到三分钟就谈完了生意。这时他看见我办公室墙上的几幅字画，开始品评起来。

他看到一幅字，咂咂嘴说：“这么珍贵的字你怎么就挂在办公室里，我发现都有点发潮了。多可惜。”

“字也就是写出来给人看的。不挂在这里，难道说挂在厕所里才合适？”我是开玩笑的。可没想到他竟然严肃起来了。

“这可是当然书协主[xi]的墨宝，你知像想这么大一幅字市场上知多少钱吗？”他在这方面一定是内行。没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说：“这么一幅字在市场上少说也得两万块钱呢。你就这样糟蹋了，真是不应该。”

“窝家里还有不少他的字呢。你要喜欢我就送给你好了。”我说。

“那敢情好。不过我可受用不起。”他说着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看见侧墙上的一副雄鹰，一看是号称西北鹰王画的，就更是激动的不得了，说这画更珍贵，放在这里很不安全。他劝我最好还是收拾起来。我笑了，我说他要不说，谁知道珍贵呢？前不久小偷光顾我的办公室，拿走了我放在这里的香烟，还有几支钢笔，字画却完好无损。

他听了笑起来了。笑得很开心。笑得我都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这时候他的笑一定还有别的意思，要不然不会就这样的开怀大笑的。等他笑完了，我问怎么这样的开心？他说了，搞文字的现在搞印刷了。写书的人竟然不珍惜名人字画了。这世界是不是有点乱套了？

“这有什么？你能搞印刷厂，说明你升华了。我不喜欢字画，那谁我觉得现在的社会需要的不是文化和文明。”我刚说到这里，他就接着问我那需要什么？我最后的回答是：无聊！这个社会只有无聊才最有意义，才能彰显当今的真谛！！

他又笑了。不过这次笑得有点凄惨，我也发现他的眼里已经开始在攒积泪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