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八日的清晨,狂风夹着雪花,入春以来的第二场雪就这样悄悄地飘了下来,好像在赶赴人间一个未了的约会似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冷冷的风让人打了个激灵,稀稀拉拉的雪花飘到了脸上,顷刻化作了眼睫上的一滴滴小水珠。也许真正应证了那句话:狗年有狗运,正值本命年的我,心里是喜喜滋滋的。
第一场雪在黑夜里行色匆匆地来,人们还未来得及细细地打量和品味,就如同一位天使从身边掠过一般在清晨飘然而逝。尽管留下了阵阵体香,但却没有了那种体验中的快感,也许这是人类共有的情感吧。所以对于昙花一现的第一场雪,我是心怀耿耿的……
而这第二场雪,来得急,来得静,来得猛,好像是要有意弥补前一场雪的缺憾,还万物生灵一个未了的心愿似的,让人感到有点猝不及防。她不像落在山上,树上,屋上,地上,就像落在人的心里似的,让人心中燃起了某种惬意。那掏空的心似乎得到了某种厚实的填充,浑身上下感到一种透心彻骨的熨帖,每个沾满尘埃的毛孔似乎都得到了一次全新的洗礼。
脸上红扑扑的,心里透亮亮的,一切生命的潜力似乎被激活,生命的极致与蕴藉似乎已全部包孕其中!
雪花飘飘,天空淡白淡白,远山青白相生,雪白中透着春的气息,透亮的心里自然而然地滋生起大雪飘过的痕迹……
同样是在这样一个早春的季节,塞外边疆的特克斯河在呜咽地不舍昼夜地流淌着。河上的拉索桥在空中扭动着舞姿,发出阵阵清脆的咣当声,在空旷的戈壁滩上显得格外的悦耳;远处的群山像一位位饱经沧桑的老人,精神矍铄地挺立着胸膛,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切已经司空见惯;毡包里升腾起了一屡屡的炊烟,在白色的世界里撑起了一片蓝天,让置身旷野的人儿平添了几许温暖;栅栏里的羊蜷缩在草堆里哞哞地叫着,马儿正在空旷的雪地里游走,不时发出一两声长嚎,沉寂的天空似乎被刺破,散下无数碎琼乱玉般的雪花,一个银白而空灵的世界就这样在变幻中诞生!
那呜咽流淌的河边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小水文站。房顶上堆满了棉絮般似的绒绒白雪,压得房梁喘不过气,不停地发出吱吱的声音;檐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棱,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白杨树上黑压压的一片,不时传来阵阵低沉的哀鸣;我置身在如此黑白的世界里,心里一阵亮,一阵黑,个中滋味却无人能知晓?
推开被积雪堵得严严实实的院门,踏着足膝深的积雪,背着沉甸甸的工具箱,扛着铁锨向河边走出。河面上流动着一堆堆尚未溶化的冰雪,清冷的河水在幽咽地流淌,如同一位病重的老人。
取回水样,我呆呆地站在拉索桥的吊笼旁痴痴地望着孤冷的对岸。那堆满厚厚积雪的公路像一条白色的玉带似的横卧着。此时此刻,我失望的心,像那桥下的河水一样清冷而躁动。我自以为是了解这条河的,因我天天在周而复始地记载着他的水温,他的流速,他的冰冻期,他的含沙量。
早晨,我摸摸他的脉搏;中午,我望望他那绿蓝色的流动的眸子;黄昏,我闻闻他那浸染着雪莲花香的气息;晚上,我打探着他的温情冷热;我就这样像呵护自己的情人一样呵护着他,似乎我与生俱来就是为他而生的,而他似乎也终生注定与我生生相息!
对于一个游离了灵魂的人来说,这一条冰冷而温热的河,应该是能算作我知己中的知己的。心闷了,我可以依偎在他的岸边,将心中的郁闷倾泄;思家了,我可以摘一朵雪莲花揣入他的怀里,让他悄悄带走;想情了,掬上一捧清凉的雪水为自己降温;心慌了,可以静静的坐在他的旁边聆听他那搏动的脉搏……
在人生的困境里,有这样一条相知相伴的河,也可算作是人生不幸中的大幸!我的悲情,我的人生失意,我的孤寂冷漠,总算得到了及时的承载,心灵总算有了一个出口。然而,这条冰冷而温热的河与我心中那日夜流动的河,又将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相融呢?
雪花依然在飘着,似乎天空中有无数个精灵在灵动,对面堆满积雪的公路仍然像尘封千年的冰山一样沉寂。这时,雪地上反射出来的阳光羞赧地露出了半张脸,白光刺激着我的双眼。眼前的雪花顷刻幻化成了无数朵盛开的雪莲,一匹粉红色的骏马在花丛中飘然而来,马背上传来了玲珑般的笑声,马鞭在那个叫做天山女神的姑娘手里甩出了一道道美丽的弧线。我的心热了,搭上她的手,迅捷地跨上了那粉红色的马,很快消失在花海中……
那条河依然在流淌着,流向了那大漠的深处,给冷寞的自然送去自己的甘露和乳汁,而我心的荒漠又将有谁来滋润呢?
雪停了,冬日的阳光慵懒地照着,咣当咣当的铁索声打破了这空灵的世界,盛开的雪莲不见了,粉红色的马消失了,而那个天山女神从此烙进了我枯寂已久的心灵……
-全文完-
▷ 进入苦鸿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