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脚不应该踹向电动车。它无辜承受了我胸腔的怒火,发出的破裂地声音连我都感到心惊胆战。发泄完怨气,我滚回自己窝里继续怄气。
事情起因是我跟父亲又吵架了。他居然敢出言不逊责备我。而我迅猛反击的声势,甚至超出我的想象。不论我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如在面对父亲的时候态度决然,更趋向使用直接抗争的方式。在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中,深藏于内心忤逆天性暴露无遗,我一次次将为父应有的尊严踩在脚下。
窗外,凄风苦雨加重了我内心的烦乱。有那么一会儿,我暗暗庆幸自己还能寄居此屋檐,一边却又诅咒起父亲。我从不忌讳当面用最恶毒的言语攻击他,何况是在背地里?我骑在椅子上,仿佛一只刚刚得胜的公鸡,昂着头,对着空洞天花板胡乱吹着口哨。纯粹是自己整给自己看。那时的思绪像风中腾起的灰,把理智埋没了。
暗淡的房间里,时间缓缓地流逝着。我渐渐缓过神。那个男人此刻在干嘛呢?在修理那辆被我踢碎的电车吧?光亮中,屋中静物呈现出缭乱、放犷的线条,它们一齐涌入我的眼帘。床榻像波涛澎湃的海面,散落在地面上袜子似屎坨,休闲鞋口被蛛网封锁。桌子上,搁置了一个冬天的旧衣裳在潮湿空气中有发芽的迹象,形形色色的杂志堆积如山。灰尘无处不在。书柜相对整洁,因为外面有一层玻璃庇护。墙壁上随处可见一些褪色的明星贴画,剩下空白处被密密麻麻黑色文字填掩,它们多半是六、七年前爱情的遗迹……眼下这一切,让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活在混乱不堪的境况中。
一切都是我们自找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种什么瓜,结什么果。一个人在少年时代被宠坏了,那他这辈子就很难翻身。我就是这样的一出败笔。我从小就极少服从父母管束,父母糟糕的教育方式让我乖戾成性。如果我提出一个要求,他们任何违抗的声音都会被我视做挑衅。那样的季节里,我似乎可以肆无忌惮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虽然后来有所收敛,但直到今天,我也懒得用心打理生活,像个叫花子一样邋遢活着,毫无上进心和责任感,一事无成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已不是一个缺乏判断力需要靠直觉行事的孩子了。一股脑将自己恶劣品性归结为父母教育的失败,这只能是借口。做为一个充满力量的年轻人,竟容不得一个老人的过失,对此斤斤计较,这真是耻辱啊!唉,我该怎么办呢?
长期以来,我对父亲一直存在偏见,并且没有办法消除这种偏见。我们之间勾通渠道早已荒芜,谁也走不到对方心灵那端。如果这样下去,父亲是永远不能理解我为什么恨他。他以为所提供给我的,都是我需要的;他所作所为理所当然都是对的。父亲是那种笃信金钱可以成就一切的人。哪怕是他为此付出亲情的代价之后,他仍然固守已见(我的顽固性格与之何其相似啊!)。这样久而久之,在我眼中他的言行举止成了最理想的反面教材。只要他认为是对的,那么结果十有八九会被我证明是错的。我总是和他对着干。他俨然已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了。
哪怕已不能枉求父亲理解我,可我必须尝试去理解他。我改变不了他,却应当改变看待他的目光。否则,我便会被痛苦吞没。不管我跟父亲的矛盾多么不可调和,而我对他的恨也在与日俱增,但我仍然要走出屋子,走到外面,去接触他,继续容忍相互间的厌恶和怒目,并且永生都无法扭转这种局面,想想这是何其悲哀啊!我的父亲,如果他死了,我竟然也必将在那一刻原谅他,这又是多么荒谬啊!
也许,我更应当先好好了解自己。了解自己要为什么而活下去;为了什么,为了谁,还是为了自己。不敬鬼神的性情,导致了我对生者持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要么尊重,要么蔑视。可想而知我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命运是不可更改的,人为改变的只是仅限于当下过程;过程不同而已,结果仍然殊途同归。可惜的是,我不相信有来生,不相信生命的尽处是地狱和天堂。不然的话,我一定会更好的珍视和善待身边的一切,珍惜父母,珍惜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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