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
在我的记忆里,有些童年旧事,随着岁月的消磨,竟越来越清晰,看病便是其中的一件。
一九六七年,也就是我七岁那年,深秋的一天,肚子突然痛得直不起腰来,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父亲把我背进了公社卫生院,我痛得佝偻成一团,眼泪哗哗地流淌,大声地哭喊,妈妈用力抱住我,不住地安慰,父亲则在向医生介绍病情。那时,在公社父亲也算个有头脸的人物,院长请来了院里最好的内科医生,他按按我的腹部,再用听诊器听听:“肚子里有个硬块,可能是粪便,灌灌肠排泄出来就好了”。
我躺在窄窄的病床上,看着白得刺眼的墙壁,闻着房间里弥漫着的浓重的药味,一只手死死地攥着母亲的手。一会灌肠机就使得我的肚子咕噜咕噜乱响。父亲在一旁笑咪咪地逗着我:肚疼叫王成,王成拿小刀,割你的屎包。继而又拍拍我的肩膀说:别怕,一会就好了。
灌肠后几次排泄,我已精疲力尽,可仍然一阵阵地痛疼难忍,他们又给我打消炎针,还是痛疼不止。而到了晚上,肚子里的硬块不但不消,而且更大更硬了。我在病床上疼得翻滚,病房里聚集了四、五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这个摸摸,那个按按:“奇怪,肚脐下有个拳头大的硬块。灌肠不下,一定不是粪便了”。其中我认识的女医生抚抚我的眉头说:“这闺女真不会害病,县里来的医生昨天才回去了”。最后,他们还是决定要我转院治疗:“到县医院去吧,说不定还得做手术”。
要转院了, 母亲把我无奈地抱在怀中,我想挣扎着下地,却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然后就听到母亲惊慌地呼喊我的名字,我醒了过来,而母亲惊呼的声音,却永远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直到今日仍挥之不去,那声音,至今,我无法准确地将它描述,若非亲身经历,永远体会不到母爱的分量。
我家距县城十五华里,不算远,但也不算近,按现在的条件,一支烟的时间,即可赶到,但那时,整个常村公社,一辆汽车也没有,况且全是土路,坑坑凹凹,在那雨地里,更是凹凹积水,处处泥泞,在上面行走,勿宁说在用双脚和泥。
父亲用一辆架子车拉着我,大姐在后边推,还要照顾着我,在一声声的安慰叮咛中,母亲松开了我的手,,在焦急和忧虑中,匆匆上路了。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不记得在路上肚子有没有痛疼了。只记得刚走出村口, 一阵哗哗啦啦的大雨,象示威似的下个不停。我躺在架子车里,听着瓢泼的大雨,看着无边的夜幕,感觉夜很深,很静,然而远处、近处却有无数的蛙鸣,好象有成群结队的青蛙,在这无边的夜幕里,集合鸣唱。我躺在车子里,虽然盖着遮雨布,但仍有雨水时不时地打进来。父亲还不时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坚强点,到县医院就会好了。
雨终于小了,听着咣当咣当的车轮声,和大姐那紧走慢跑的脚步声,我知道那是一段铺石子的好路。不一会,车子又好象要停下来似的,父亲横拉,直拉,有时还让大姐找块石头,支在车轮下边,一寸寸地移动,而我就象躺在摇篮里的婴儿一样,我知道车子走在泥泞里了。不知什么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好象不是躺在平车里,而是爬在父亲的背上,听不见父亲的脚步声,却听见父亲的喘息声。姐姐拿着手电筒,在无边的夜幕下,一闪一闪,象萤火虫的亮光。
终于,我们进了县医院的大门,父亲和大姐把我抱下车时,只感到他们浑身热气腾腾,湿淋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我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女医生看看我的眼球,按摩了一阵我的腹部,连说一个字“虫!虫!”。然后边开药方边埋怨道:“不弄清啥病,这么远,冒雨深夜跑来,不要命了?不用住院,也住不下,看你们怎么办。”父亲只是陪着笑脸,不住地点头:“不要紧,不要紧,只要孩子没事,我们想办法就是了。”大姐把药取了出来,只有一百毫升的西药水,不知父亲从哪里找来了半碗开水,让我把药服下,也真神奇,一会我的肚子就不痛了。
父亲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拧干,无力地在我们身旁坐下,自言自语地说:想想来时的艰难,这天这路,今晚我们无论如何是回不去了。哎,没事就好,只可惜,不能给你妈捎个信了。就在医院的大门檐下,我和姐姐挤在平车上,迷迷糊糊地入睡了,也不知父亲睡了没有,怎样度过了这一夜。后来得知,母亲在家里牵挂了一夜,几乎没合眼。
次日清晨大便,拉下的全是虫,真吓人,正如医生所说:虫!虫!真不可思议,肚子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虫呢?
这是四十多年的旧事了,现在讲起来,好象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但那一次看病的经历,在我的脑海里却一直记忆犹新,并且一想起来,就更加怀念已离我而去的父亲,更加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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