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用一把尖锐的小刀划开了它的肚子，我想是不是他杀死了布布。

1．

我又梦见了布布，它被人用尖锐的小刀轻轻地划开了肚子，血淋淋的。醒来的时候，我感到莫明其妙的恐慌。这种恐慌像一枚猝不及防的子弹，穿过身体，正中心脏。我想哭，于是眼泪就真的掉了下来。

我弄丢了布布，一只楠木从路边捡回来的流浪狗。你无法想象一只狗对于一个女子的重要性。更无法想象布布对于我的重要性。它是我跟楠木唯一仅存的东西。我养了它五年，楠木离开我亦五年，我们相依为命，跟一只狗。

可是布布不见了，就像当初楠木离开一样，我的世界顷刻间便疼痛起来。

2．

我打印了很多布布的相片，满大街地贴。我希望能够找回我的布布，我总是想起那个梦，想起楠木。我想知道楠木他现在在哪，是不是也带着我的布布。我想告诉他，我一直在等他。问他，记不记得说要娶我。

我想楠木不记得了，他怎会记得十七岁时的誓言。十七岁那一年，我在火车站遇见了楠木，那时我正试图割别人的口袋，被人劈头盖脸地打。楠木救了我，他把我从人群中拽出来，拼命地跑。后来我问楠木为什么要救我，他呐呐地笑，眼里有怜悯的心疼在里面。原来我跟楠木都是一样的人，像两只城市的仓鼠，卑微地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很渺茫。于是我们住到了一起，一间矮小的木屋。一张窄小的床。白天我们会跟很多像我们一样失去双亲的孩子，沿街乞讨。或偷或骗。然后用偷来的钱温饱肚子，生活拮据，却很满足，因为我有了楠木。

后来楠木又给我捡回来了一只狗，于是我又有了布布。

我问楠木，我们会不会永远这样生活下去。楠木说不会的，他会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他说，等我有钱了，我就娶你。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他露出一对懵懂而锋利的小虎牙。

3．

楠木走了，在他二十岁的光年里。他说他要去挣大钱，等他有钱了，他就回来娶我。然后那整个晚上，我们做爱，一次一次。把那张小木床摇晃得咯吱咯吱地响。于是第二天楠木就真的走了。

那个冬天，我抱着布布在玻璃窗上哈气，我写，晚安楠木。写了整整一个冬天。

只是楠木不知道，没有他的日子我也是无法生存的。还好我遇到了大庆，他把钱扔到我面前，他说，跟着我，我养你。以至于后来的很多次，我都是跟他做的。我不爱他，我只是需要他的钱。一个女人，为了生存，出卖自己的肉体，有多可耻？

但，上天玩了我，大庆他是个痞子，地道的痞子。他酗酒，吸毒，打女人。所以我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他打得可真狠，比那些被我偷钱的男人打得还要狠。很多时候我想逃，可终究徒劳，我无能为力。我知道大庆他不会放过我，因为他是痞子，一个痞子能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于是我只能在他身上捞钱，我想等楠木回来了，我有钱了，他还会不会娶我呢。

4．

可是现在，我自由了。没有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子钟情一生，何况他只是个痞子。他让我带走了我的狗。于是我又过上了跟一只狗相依为命的生活。

只是布布不见了，像楠木一样的离开，我们终是弄丢了彼此。楠木，或是这只狗。

我曾经幻想过很多次与楠木的遇见。却没想到我今天真的遇见了楠木，在这条僻静的巷子，在我寻找布布的第六十八天里。

我看着里面大大小小的狗，有藏獒、有贵宾、有哈士其。可是没有布布，我觉得难过极了，我蹲在地上，眼泪大朵大朵地往下掉。然后我就看见了楠木，我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时，都有些讶异。

那天夜里，我做梦了，这一次我又梦见了布布被人划开了肚子。醒来时，楠木坐在床边吸烟，我扔掉他的烟，拼命地吻他。这一场奔赴前行的欢爱，我们噼里啪啦脱掉彼此的衣服。像两条盛放在阳光下的鱼，有那么一刻，我以为自己会死掉，我可笑地又想起那张小木床，总是咯吱咯吱的响。

是酷暑的六月，那整个夏天，我拉着楠木的手，满大街地找一只叫布布的狗。

5．　

我总是想不明白，楠木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店开在那样一个昏暗潮湿的小巷。没有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宠物店，有谁会去买他的狗。我去了好几次，总是找不到那家店，那条巷子，真他妈的绕。我很纳闷那天是怎么找到它的。

终于在一天夜里我跟踪了楠木，我进了店悄悄地藏了起来。楠木把那座老旧的卷闸门拉下，放出轰隆隆的声响，刺耳极了。我很好奇楠木他接下来要做些什么。然后我看见他从箱子里拿出很多东西，用一把锐利的刀，划开了一只狗的肚子。我吓坏了，从窗子逃了出去。我在巷子里嗷嗷地呕吐，我想是不是楠木杀死了布布。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吃不下任何东西，我看到红色会呕吐，撕心裂肺的。我成天吃氟西汀和优草胺，这些白色的药丸让我精神镇定。

从心理医生那里出来，我看见了楠木，他手里拿着氟西汀和优草胺。这些白色的药丸是我从楠木床头柜上的抽屉里找到的。我看了为他治疗的同一个心理医生。原来楠木一直都是无法正常地生活，他靠吃药来缓解自己的情绪。然而现在，我们同病相连了。他杀了一只狗，而我亲眼见到一只狗被杀。

6．

那些日子，楠木一碰我，我的身体就哆嗦得厉害。我无法靠近他，我说是不是你杀死了布布。楠木扑向我，撕咬着，对我吼。他说，布布你这个疯子。然后就趴在我胸口上嘤嘤地哭泣。

那整个晚上，我们什么也不做，只是睡。楠木抱着我，我枕着他的胳膊仰着头看天花板，默默地流着眼泪，那么疼，那么疼。

我的氟西汀吃完了，又开始做奇怪的梦。楠木把他的氟西汀拿给我，我们都带着一些神经质的优伤在里面。

于是那个夜里，我又去了楠木的店。我趴在窗台上，看楠木拿起一把刀划一只狗的肚子。接着又小心翼翼地缝了起来。

我给警察打了电话，我说，有人杀死了我的狗。

楠木被抓了，警察在那只狗的肚子里找到了大量的海洛因。这是我史料不及的，我没想过楠木会贩毒，我只是以为他杀死了一只狗。

警察找我去问话，他们说，那是一个贩毒团伙。靠狗来交易毒品。他们把毒藏在狗的肚子里，然后把狗运出去。宠物店只不过是他们的晃子。

我给警察看了我吃的氟西汀和优草胺，我说我是个疯子。

7．

我去看了心理医生，我说我杀死了一只狗。他眼里满是惊讶，他说有个病人的情况跟我很像。他说他杀死了很多狗，他真的杀死了很多狗。我又开始嗷嗷地呕吐，我扑向他，我说你杀死了布布，你为什么要杀死我的布布。我看见他眼里的失望，我知道我的病情并没有好转。

去看楠木的时候，我遇上了大庆。我想，人与人的遇见真的很奇特。我竟然会在这样的镜遇里又遇上大庆。大庆看着我，一脸轻蔑。他说楠木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为了一个女人搞成这样。

我愤怒极了，撕扯他，我说大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他恨恨地笑，十足一个痞子。

原来楠木回来过，他找过我。只是我搬出了木屋，跟了大庆。我没有等他，我做了别人的女人。楠木知道大庆是个痞子，他还知道大庆狠了命地打女人。于是他找到了大庆，他说求你放了布布。可是大庆他是痞子，他把楠木带到那条巷子，指着一条狗，他说干一年，我就放了你的女人。

所以我自由了。

8．

大庆被判了刑。楠木提供了很多大庆的犯罪证据。我去看楠木，隔着玻璃窗嘤嘤地哭泣。我说楠木对不起。他看着我，呐呐地笑，像极了十七岁时的样子，他说，他早就受够了这种生活。我对着玻璃窗哈气。我说，楠木你还愿意娶我吗？

他转过身，眼角有大朵大朵的泪花扑洒开来，那些美丽至极的花朵。像一把锋利的刀，一点一点，划过皮肤，钝钝地痛。

我回到楠木居住的小屋，打开门一只狗便欢快地朝我跑来，围着我的脚边欢快地叫着。我抱着它，我的布布又回来了。原来楠木从来未曾停止过寻找布布。我看见一枚戒指，我又想起了楠木，他说，等我有钱了，我就娶你。仰着头，露出一对懵懂而锋利的小虎牙。那么远，那么疼。

于是我又开始过上了跟一只狗相依为命的生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