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塘杨家院子,散落在阳乌岭山脚下.依山旁水,山清水秀.在我们那小镇,算得上是富饶的地方.

不知为何叫壮塘院子,也没有什么具体考证,也许是那里有一口大塘罢了,我时常这样想的.一条简易公路横穿院子而过,将院子分为两边,人口较多的这边,叫大院子.地域较窄,人口比较少的这边,叫单屋院子.壮塘杨家虽不是什么"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可这方水土养育出来的小伙子,秀气挺拔.姑娘白净,水灵.

三妹就出生在山那边的单屋院子.

那粗长的辫子,还有那盛满笑靥的酒窝.尽管许多年过去了,咋一想起,还是那样的深刻.以后的日子里,一听到李春波唱的<小芳>,三妹那影子,那眸子,便从我的记忆深处缓缓飘来.

刚从学校毕业回家.　那年我二十岁.正是　意气风发,激扬文字的年龄.蒙昧,无知的我在社会的熔炉里成熟,锻造.

认识三妹,是一种偶然,也是一种意外.

临近分配工作,闲赋在家待命,那些日子,无聊,枯燥.家里最具封建意识的爷爷常在我耳边絮絮叨叨,　"你呀,还不找个对象,我可就这么你一个孙子,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讨了三个老婆了"听了这啼笑皆非的话,又生气,又好笑.

"谁象你这样的资本家,讨了七八个老婆,连别人的指标都娶了,难怪文化革命斗你."给爷爷气得须发皆张.

第二天,我那远房表叔娘乐呵呵地走来,一进门,将我妈妈拉至一边,神秘嘀咕了好一阵,尔后又笑呵呵走了.索然无味的日子又过了好几天,吃罢晚饭,被母亲郑重叫到身边,将表叔娘到这里的意思转达了一下,遂然明白,原来是相亲.

母亲的良苦用心,我无法抵抗,又加之在家反正是闲着.终于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去相亲.

初见三妹,个子高挑,皮肤白皙,话儿不多,略带着几分羞涩与缅腆.印象最深的是脸上那淡淡的红晕与浅浅笑靥.

就这样,我们便熟了起来,随之交往也多了起来,有事没事喜欢往哪里走,有时候座在屋后那小小山坡上,看夕阳回家,看倦鸟归巢,一直看到炊烟从碧黛碧黛的瓦翎上袅袅升起.甚至可以闻到饭菜的内容.

三妹有时候也喝一点酒.但不常喝,趁兴的时候也陪我喝上一两盏.几杯酒下肚,我便脸红起来,话也多起来.停杯,放箸,娓娓讲起了我的学生生活.也许那时候生活的空间很小,只晓得讲一些学校同学,老师啊,她却也听到很认真,似乎很喜欢听我这样胡吹,海侃.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着.想起来,那真是一个温暖的冬天.

整个壮塘院子的人都知道,三妹是村里,百里挑一的好姑娘.模样俊俏,心地善良.一想到这,心中涌上一阵阵窃喜,莫非祖上冒青烟了,俺何德何能,这么好的姑娘让俺赖蛤蟆撞上了.

三妹家就这么一个闺女,父母当然视为掌上明珠,我这个"准"女婿自然跟着沾了不少光,颇受丈母娘关心.啥重活儿也舍不得不让俺干,就干些一般常见的活儿,挑点水,劈劈柴.其实她母亲这样做也是满满院子里那些人的嘴而已.....

曾经我几次感觉到三妹的眸子里掺糅着几丝楚楚幽怜,让人顿生担忧.一有时间,三妹便央求我讲外面的故事,常常是瞪大了双眼,入神地望着我,仿佛对外面精彩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憧憬.是呀,人是有欲望的,象三妹如此灵惠的姑娘何不是如此呢?每天面对宽阔的田野,望着翻阅过无数遍的土地,庄稼,耕牛,犁耙,也许就是她们全部生活内容.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倒也是很正常的.我便一直没有其他多想,时间,日子是这样简单地重复着.

由于工作的原因,一段时间没有去三妹家了.端午节,我稍稍安排了一下,市场买了2斤肉,径直来到三妹家.她母亲象以前一样,仍是一脸笑容地招呼我坐下,寒暄了一阵,惯例问了一些家里情况与工作上的事."怎么不见三妹?"我不禁发问.　"去他舅舅家一段时间,过几天就回来的."就这样,我也不便多问.　

许久不见三妹的消息,心中甚是牵挂.常隔三差五的走动一下,最主要的还是打听消息.毕竟是相处了这么久的恋人.

时间久了,我也不禁产生怀疑,去舅舅家也用得着住如此长时间?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果然,惊天消息传来,"三妹莫名离家出走,母亲想念女儿成疯."为了证实消息,我决定亲自走一趟.

一进她家堂屋,就见她母亲跪在神龛前,口中念念有词,默默祷告.蓦然,一见我来,泪水链链.说一向温顺便乖巧的闺女一下子离家出走,没有留下只字片语,音训全无.娘肚里十个崽.叫娘如何不牵挂啊?唉!造孽啊,假如我当初不把外面的世界带进她纯净的心灵,也不至于如此.也许现在的三妹还是那么的天真可爱!还可以天天与她一起看太阳升起,看夕阳慢慢坠落.此刻,我深深的自责与内疚着.就这样,我还是逢年过节,去她家走走,代她看看它母亲.

一年过去了,二年过去了.........一晃六年过去了.

从前的日子已经淡忘.我在湘西南一小镇,循环普通人一样的生活规律,结婚,生子.工作,职称.余下来的日子,一切是那么的平静与坦然.

一日下午,县城出差回家.赶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在吵杂的车厢里,尽管人群拥挤,人声混杂,忽然一种久违的声音传来,抬头,顺声音望去,口呆目瞪.难道这就是昔日的三妹?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白皙透红的脸上挂满了褐色的斑纹,曾经颇具灵性,聪慧的双眼一片的倦怠.看着眼前一切,我不由惊叹岁月无情.

唉!好快的光阴.五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颜,也可以酝酿更美好的人生.当沧桑已成过去,那份曾经的美丽常驻记忆.

一天,遇见昔日说媒的表叔娘,问起此事.表叔娘说三妹也真是造孽.原来,三妹与村里几个姐妹相约南下广东后,不偕世事,身心幼稚的三妹进了一家电子厂,认识了一个比她长十岁的组长,那四川的组长对她关心疼爱有加,可怜的三妹心存感激,遂然与其同居.快过年,临近生产的三妹与那男人一起回四川老家结婚,生子.谁知,已有妻室的男人心生毒计,趁三妹刚生完儿子,身体极度虚弱之际,悄悄将其结扎,绝育.自此,三妹在他乡异地过着非人的生活,受尽折磨与凌辱.可她一直坚持着回家的信念.终于有一天,在一好心人帮助下,逃脱虎口,回到了梦寐的故乡.

我听罢这段经历,不断的唏嘘与感慨.从前的三妹已成追忆,现在的三妹正如鲁迅笔下的中年闰土.充满疲倦与麻木.命运展转得如此之快,确实令我始料不及,从前村里那美丽,善良,聪慧的姑娘,一念之差,却付之逾生命更大的代价.多少韶华,多少青春随之殉葬.

眼前,仿佛看见昔日开在忘川彼岸的花朵,火热,娇艳,我曾经试图用一生的时光去雕琢,雕琢成心中最神圣的图腾,顶礼膜拜.也许,她经不起昨夜的长风.最终,在风雨飘摇,陨落.

梦里,暴雨打落了一地的花瓣,拾起一片,轻闻余香,细听呢喃.

一生的情怀,缘于那花开花落.半世的美景,终成记忆遐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