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母亲修脚趾，足足让我忏悔后半生。

四年春秋，斗转星移，母亲离开家人整整四个年头，四年音容萦绕，睹物愧疚。日当夜晚睡前洗脚，遂然想起她老人家脚心掌　“鸡眼”痛苦，想起奉化，想起杭州春游行走不便跛脚苦不堪言的身影彷佛就在眼前，彷佛此刻置身于遥遥千里此境此景中，一家三代人春游的幻影恍恍惚惚如昔如现。

二oo六年四月八、九日，我和小女儿带母亲春游奉化雪窦山、杭州西湖旅游风景区。

四月八日吃过早餐，小女儿二百元租了一辆小车，载着我们去旅游，汽车沿着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气喘嘘嘘到达了雪窦山第一个景点，昔日关押爱国将领张学良的旧址。

母亲看上去精神矍铄，心情愉悦，看见“赵四小姐”的塑像，老人家想去近前看看抚摸，可走了没有几步，力不从心，一是体质衰弱，又因鸡眼疼痛难忍，走起路来跛脚坡脚（我和小女儿都不知道脚跛是因鸡眼），小女儿搀扶着她奶奶走几步歇一会，我心里暗暗埋怨，平日在家里，不让您老去机耕路开荒种地，非要去，那您步履轻盈。今天带您春游看景观，原想有车多看几个景点，却走不动，哎，真是的！

参观了关押张学良旧址和一个邻近的寺庙，再想去几十公里的山涧溪流，瀑布清潭看来已经不可能了，老人家精神已疲惫，每跨一步显得十分艰难。往常疾步如风的母亲身体状况她也不说。考虑到来一趟毕竟不易，三个人商量后，还是尽量坐车吧，随即匆匆下山前往奉化镇参观“蒋委员长”的故居。

车停停车场，我和小女儿搀扶着母亲勉强看了几个景点，母亲自责不中用，今天的身体不争一点气啊。从山上到山下磨蹭转悠几个小时，母亲何不也想多看景点。我一看老人家实在走不动，租了一辆人力车总算代步观景看完了那些值得看的景点。

去宁波第二天，四月九号是个周末，小女提议想带她奶奶去杭州西湖转转，以示孝心，以了却她奶奶一辈子的夙愿。从小记得母亲长挂在嘴边口头禅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是农村多少老年人一辈子梦寐向往的旅游胜景啊！

这天不作美，一会太阳露出笑脸，一会太阳藏匿云层里，风景虽优美，天气不明朗。来到西子湖畔，风景幽美，苏堤悠长，杨柳夹岸，湖光靓影，春意盎然，母亲自然陶醉这人间天堂美景园里，嘴里念念叨叨赞不绝口，稍微忘记了身体的疲倦和脚掌的疼痛。为了给老母亲拍下一张动态的照片，费了不少的功夫，待刚要按下快门，她老走不动又停下脚步，来回反复走动了好几次，好容易留下了一张珍贵的西子岸边正面纪念照片。

后来导游带我们去参观最后一个景点，林彪反党集团人防工程，幽长深邃的地下工程几乎是我和小女儿完全搀扶她老人家，拾级而上曲里八弯的台阶。步步艰辛，步步艰难，寸寸徒步连接着儿子、孙女的心。参观结束，阴云密布，霎时暴雨狂泻。那会儿，好不易坐上出租车去长途汽车站送小女儿回公司。我的心理才算坦然一些，欣慰母亲的足迹终于留在了人间天堂“西子湖畔”。可她那步履困难的背影一生印记在儿子的心坎里，磨灭不掉！

母亲从宁波、杭州回家不久，零星咳嗽好几个月，等到二oo六年九月十四日医院检查出肺病晚期，一家人愕然。初冬，年迈的母亲病情日趋加重，一向硬朗的身体，要强的性格实在奈何不了疾病的折磨。从不愿麻烦别人伺候自己的母亲，这时惟有听从我这个儿子对她老人家的食宿起居安排意见了，不可回绝。平时给母亲洗脚都是晚上睡觉前，洗毕搀扶就寝，没有在意脚掌心，洗脚也摸着脚心硬皮一块，还以为是鞋子磨的老茧硬皮疙瘩。

某日白天，我烧了一大锅水，乘着白天想给母亲把脚指甲剪一剪。长期的地里劳动，脚大拇指指甲弯曲坚硬，持续不断给盆里加热水，浸泡了好长时间指甲才算软化。当我把母亲的一只右脚放在自己的腿上时，抬起脚掌一看，啊，原以为是鞋底磨的老茧，仔细一看，天哪，是“鸡眼”，怪不得她老走路跛脚。

告诉母亲准备用剪刀慢慢根除“鸡眼”。她说：今后也走不了多少路，就不要费心了。我黯然伤心，默默叮咛自己，既然发现那能让“鸡眼”留在母亲的脚心啊。我心知她老有限的生命不多了，怎么也不忍心让她老一生雷厉风行，摒弃裹脚，且到晚年带着限制足迹的脚病去九泉之下，哪能安息吗？

母亲执意不让她的脚放在我的腿上，说：她的脚臭，让搬个凳子让她放脚。我说：妈呀，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儿怎么能嫌弃您的脚臭呢，您的脚不臭，不臭，就是臭，儿子——我也会闻不着，因为您是我妈妈，血脉相通，世上哪有儿子嫌弃母亲脚臭的道理呀！

您生我养我，婴儿幼时一把屎、一把尿您嫌弃过吗？我是您的儿子，请您老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给您端茶倒水，伺候您是天经地义应该的事。您为这个家的付出，今生今世我当牛做马也回报不了您的情分。

我用酒精把鸡眼周边进行了消毒处理，用剪刀先把鸡眼周边硬皮剪掉，为了看清鸡眼根系，视力虽暂时不近视，可我的鼻子离母亲的脚丫已经很近了，亦小心翼翼用针尖慢慢拨着挑着鸡眼的根丝，然后使劲用指甲掐着鸡眼猛的一下拔掉一根。经过反复多次，一丝丝带血的“鸡眼”根系被拔了出来。为母亲处理完鸡眼，我深感总算为她老人家做了一件应该早做的事，弥补了一份儿子迟到、缺憾的心意。

包裹好老人家的脚掌，我看到母亲眼眶里噙满了晶莹的泪珠，我不知是拔鸡眼疼痛，或是根除鸡眼不再受折磨激动的泪珠？然而，看到脸上露出的是喜悦的笑容！

事过境迁，追忆回眸，光阴荏苒，亲情悠然。

母亲走路好像跛脚一样艰难的时间很长了。我总以为她老人家年龄大了，不以为然。如今时常想起惭愧无颜，都怨自己关心照顾不周，留下终生惋惜。事情虽过去四年，母亲腾云驾鹤归西去，唯儿子的心窝里永远抹不掉那遗憾的一幕幕。

母亲脚心鸡眼虽然清除了，可凝结在我心里的内疚这一生恐怕根除不掉，根深蒂固。奉化、杭州西湖如果不是鸡眼的作怪，我想她老人家还能多看几处风景啊！

正是：“为儿点点心未尽，自在世间悔久日”。

2010-4-13　于老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