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世纪前,德国唯物主义哲学家费尔巴哈在比较基督教文化与中国文化的死亡观念时曾经一针见血指出:“中国,是最为死者操心的民族。”他进而指出:“中国人的死者与家族联结的纽带始终未中断,而且死者继续行使着他们的权威,并保护着家族。他们是中国人的自然保护神,是保证中国人驱魔避邪,吉祥如意的灶君……”在中国,隆丧厚葬的传统延续了千年之久,这与中国文化深层的祖先崇拜、孝道文化之间有着深刻的关系。沿承传统文化习俗,清明节祭祖扫墓、追念先人功德本是无可厚非,可如果做为中国儒家传统美德“忠”、“孝”、“仁”惟有借死者之躯才得以淋漓尽致展现;如果对先人的敬重更多是倚仗奢华的祭典去传达;如果埋葬死者的墓地比活人的房子昂贵,祭祖的开销动辄好几万元;如果这种忸怩作态的表演得到社会上大多数人的崇尚和效仿,只是排场规模略逊;如果我们仅是出于内心顿悟,却不能用切实行动反对这种不良风尚。那么可以肯定,今天的我们虽然生活在这个鼎盛的文明社会,可内心世界仍旧停滞在蒙昧无知的封建时代。
做为感情丰盛的动物,我们总会因为爱人仙逝而伤感。缅怀和悼念逝者的方式很多。显而易见的是,无论我们付出多么高昂的代价,也不可能将半坛骨灰弄成一大活人。既然我们无法在生死层面上扭转乾坤,那么我们只好另辟蹊径了。为此我们增设了“另一个世界”——专门收容死者灵魂的居所。表面上,我们希望通过隆重祭祀以求得彼岸亡灵的安息或超渡,相信烧香燃烛磕宗拜祖能够替阴间的祖宗们谋到一官半职和幸福平安,并且在内心宣称祭祀投入将和美好希望成正比。如若不然,大把大把烧钱的人岂不成了傻子?但我们可比傻子精明多了,钱绝对不愿白花。为死者祷告只是开场白,然后才直奔正题。君不见,那些在坟头絮絮叨叨的活人,谁不是尽顾恳求死者的同情、保佑与庇护?噢,看啊,多么精明的商人啊,想以低廉的代价换取称心如意、健康财富和平安幸福。这是何等异想天开!
不管意欲何为,我们照例年复一年在清明节到来时,汇聚在一起以同样的方式对先祖进行祭拜。就像那按时迁徙的鸟群,它们不甚清楚行程的意义,纯粹是受本能的驱使;从来没有一只鸟是为了飞行而飞行,挥动翅膀只为抵达最终目的地。不该否认,伫立在宽敞舒适雕龙刻凤的墓园总比窄小简陋的坟茔显得威武气派,祭台中央盛放着香喷喷的烤猪最终还是会顺利落入饥肠辘辘的肚子里,燃烧香烛产生的浓呛烟火也正好为在场有心之士分发悲凄的泪珠。我们需要借用类似的场合,妥当自然的去发泄内心情感和欲望;以缅怀死者之名,展露富贵、仁慈和忠孝,大张旗鼓的铺张浪费和攀比奢华之后,还能从中讨到“孝子贤孙”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这种掩人耳目的把戏是做给活人看,过程也是为活人设置,结局可能会皆大欢喜,却绝不是针对死者。
祭拜已故先辈有助于我们全方位了解“孝悌”的深远内涵,一场合乎礼仪规范的祭典对参与者的德性具有一定影响力。但行孝还是要以生者为着力点。给死者奉送千金万银也比不上生前递于他手上的那杯暖茶,在世时给予关爱胜于死后一切祭拜。事实上,我们对清明节理解和态度并没有多少变味,扫墓程序依然和千年前一样,还是培土、打扫、供奉水果佳肴,或植树、献花圈、致祷词等。富人照例极尽奢华,穷人则千方百计显示阔绰,盗用死者名分表现孝道,表现方式大同小异,不过都是图个面子上好看。只是时代变了,人的思想变了,习俗总归要跟着潮流步伐,唯有适时做出调整,迎合新时代公民的思想观念,融于现实生活的内里,才能获得持久的发扬和传承。
仪式从来都与死者无关,而是为了成就执行仪式的生者。带着一颗虔诚的心,在墓碑前悼念逝者的时候,为自己祈求平安幸福,也别忽略了真正值得关注的人。他们在你旁边,在那些离你不远的地方。彼岸那端需要慰藉,这个世界同样有人需要温暖。因为“最漂亮的祭坛,那是受苦灵魂因为获得慰藉而感谢上帝的灵魂。”——《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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