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岭南麓的旬河岸边,有一个小镇叫赵湾镇,赵湾镇的对面有一座大山酷似一条秦川牛,牛头有十几亩地大,当地人叫牛头包,西康铁路和西康复线从牛头包下穿过,小镇北面不远就是西康高速,到西安只需两个多小时。赵湾镇上下一条街,长二三华里,人口不过两三千,说话的口音是南北结合,关中腔取掉重音,加上一点巴山的温柔,如同这小镇的环境一样,既有大山的宁静,又有城市的喧闹。
二哥就在下街头的镇卫生院上班,老家在丫头沟里15华里的帽顶山下,嫂子和两个孩子在农村生活,20多年里,二哥两头跑,既要上好班,又要照顾好家,既当干部又当农民,过着半城半乡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在镇上盖一座房子,过上城里人的日子,这是二哥在心底默默追求和向往的生活。2004年,在我们大家的鼓励下,二哥才东拉西借在小镇上买了三间庄基,建起一座三层楼房,欢天喜地,把嫂子和儿女从农村接到小镇,从而实现了二十多年的心愿,夺取了“农村包围城市”的胜利。
二哥的老家在郭家碥村,小地名叫油房院子,油房院子门前是一大片竹园,竹园下面是上百亩肥沃的缓坡地,二哥的名下有六、七亩好地,对门山是著名的帽顶寨,房后是观音寨,寨下是茂密的森林,二哥的上十亩柴山就在这里,龙洞沟的水从庄院的右边流过,千年不息,在这里生活不缺柴不缺水,好田好地,好山好水,子孙兴旺,我们家在这里居住大概三、四辈子了,祖先选择的这块宝地让外人羡慕。
我们老家的房子是一处清代民居,共计七间,“一” 字排开,门前有干檐,高于院坝,从院坝到干檐有江茬坎五道,分给二哥的是正中的三间大瓦房,出路宽畅,院坝边上有两个猪圈,旁边是厕所,厕所下边是三分地的菜园子,菜园身边是一亩地的良种枇杷园,枇杷园周围有许多果树,比如,荷包杏、樱桃、黄桃、桔子、鸭梨、拐枣、核桃等,一年四季有吃不完的水果。那些年,嫂子经常从自己的园子里摘些新鲜水果和蔬菜,背到镇上让二哥尝鲜,吃不赢的时候就带给我一些。二哥每次回家,肚子饿了就先钻进菜园子摘几条黄瓜吃,可现在不能了,因为这一切已不属于他,他把老家的一切卖给了别人。
在镇上建房后,二哥欠了十多万的债,整天愁着给人还帐。拿什么还呢?孩子们出去打工挣点,他的工资凑一点,还是不够,他想到了老家的房子,地荒着,房闲着,山高路陡,不如卖了算了,一万六,他卖掉了房屋、土地和柴山。自此,二哥吃菜靠买,喝酒靠亲戚送,再也吃不到柴火薰的腊肉了。他试探着在楼顶堆点土,种点菜,虽有一些收获,却感到没有菜园子的菜香。
二哥卖房的第二年,村里通了水泥路,公路一直修到老家的门下,不到十分钟的车程,村子里的农户大多推倒了旧房,盖起了钢筋水泥小洋楼,有的办起了农家乐,生意红红火火,坡地都栽上了良种嫁接薄壳核桃,三年挂果,亩收入五六千块,日子愈过愈爽。那天,二哥单位上的人请客到农家乐,农家乐是老家坎下的张鱼办的,也好,全当是回一趟老家。
喝着家乡的美酒,赏着春天的美景,二哥却高兴不起来,大家酒兴正浓的时候,他一人偷偷来到自己的门前,想进去坐一坐。大门紧闭,一把陌生的铁锁挂在正中,他顺势坐在门前的碾滚上,打开手机,多饱满的信号,帽顶寨上高高耸立的移动新铁塔,传送周围五个村的手机信号,回想一年前,这里打手机,只有晒台上一个地方有信号,刮点小风信号就断了,他正在回忆往事,一位师傅招呼他,是网络公司的陈师,在给村上拉宽带线,很快村上的电脑就能上网了,不知怎么,自这天起,二哥有点失落。
还有五年二哥就要退休了,孩子们都大了,二哥也到了享福的年龄,每天下午,他学城里人饭后散步。一走就是几里路。路线是单一的,从丫头沟口的水泥路向老家方向走,一直到能看到老家庄院的地方,然后在那里坐一会,与嫂子聊一聊门前的枇杷园子,嫂子说,枇杷树已被新房主砍了,二哥就不再说话,默默地往回走。
有一天,堂兄与二哥闲谝,说叔父脑袋不开化,叔父是一家大型企业的退休干部,有严重的心脏病,一年要花好多药费,儿女们让他把户口转到农村,在农村入医疗保险,药费的报销比例要高一点,叔父不肯,儿女们生气,听到这话,二哥的孩子们也要把户口转到农村,当年,二哥把孩子的户口买到城里,花了不少钱,二哥不情愿,逼急了,去找村上,村上说啥也不答应,万一要进人,每人交一万块钱。二哥生了一肚子气。
都说进城难,没想到如今进农村比进城都难,二哥不信邪,他又去找社区,还是两字:没门。
不久,二哥到西安出差,他听说西安郊区许多农民在前几年想进城,就便宜把房卖了,进城买商品房,没想到买房人正是一些有眼光的城里人,他们在那里建起了小别墅,享受田园风光,让更多的城里人垂涎三尺,二哥问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在那一带还能买到农村便宜房不?”那人说:“买不到了,那里的房子比城市的房还贵,”二哥叹一口气: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
散步,二哥依然在散步,走的还是那条回老家的水泥路,算起来,他现在走的路比以前二十多年回家的次数还要多。
-全文完-
▷ 进入汉江鱼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