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这天周六的晌午,午时下刻光景,初秋时节白花花的日头还毒恶地把光天里漫跑的人晒得一脸一身油水。天是碧晴无云,和人一样在夏末呈现一种懒乏,连些微的风也欠奉,树叶自乐得一阵子安生,纷纷垂头在这样的凝滞中打个盹。兴许因为隔绝得太久,推开窗子,屋里圈了一夜的死闷和外面活泼的气息彼此疏远起来,无论如何不肯交流。他只好伸出头去,窗外嗅一嗅习惯的世间。
往常,他用罢饭原是要小憩一会儿的。近二年日子平淡似水,不觉身子吹猪尿泡般肥肿起来,更精神大不如前,身上时时困倦,午觉的功用便像极了大烟泡,非要在生活中间的喘息的夹缝里点一个才能捱过去。反不似过去坎坷流离,命运中苦苦挣扎那十数年,虽历尝诸般辛酸滋味,可打不杀煮不烂,生活的刀子、煎熬人的一锅子滚水没把自家那股子狠韧劲割了下来、沸化了去,如今这无风不澜的日子倒如同一剂慢性毒药,不见血的,就丝丝毫毫磨蚀掉人的那么点斗性,那么点较真儿,那么点能哭会笑的精气神儿。都哪里去了呢?就换得这一身赘肉和疲沓惫懒的心性么?且不能姑息这午后一觉!
妻儿一大早回了娘家。他喜好清静,实在怕极了生受那一大家子热闹得乌烟瘴气的一团,推辞说有公事要办,便是一个回笼觉直到日中。所以,说到咬牙切齿不肯姑息这午后一觉,其中委实有上午把觉睡了个饱,睡了个腻歪的缘故。后来起身洗漱,再潦草地向肚皮缴上些昨夜的残羹冷炙。又记起还没有如厕,生理欲望不来则已,一来即洪水猛兽,忙不迭阳台储物柜里胡乱翻出本书来表示迎迓,兀自摇头:这一进一出,啧啧,有趣得很,有趣得很。
蹲下去先燃了一根纸烟,他痴不痴呆不呆地瞧着一缕青魂一闪一灭间烟头处涌出来,仿佛纸烟里困个什么妖魔,要火融了禁敕,才能拧着身子,抽丝剥茧般脱开个头。然而真待解了恨,那羁身之所化作尘灰,它出得牢笼,也要马上无影消逝,归去冥冥中不知哪儿去哩。人岂非亦是如此?他寻思,你爱生命吧,怜惜自家这一架走动的躯壳吧,可时时的,走过的路倒像是旁人的,你非但不欢喜,全然设想不出,更至今回头不能信地面一条弯曲的白线是自家燃烧的痕迹;你恨生命吧,厌憎行止不如思绪一般天马行空吧,可直待坟前神甫嘴里叨念‘尘归尘,土归土’的时候,你要到哪里去呢?
出会子神,想会子无以告人的心事,他念起手中还捧着专为恭迎伺候这泡稀屎的书来。瞅一瞅,赫然是本正版的《郁达夫文集》,封面皱巴肮脏,缺损一小片右下角。他叹一声:有伤风雅啊,要遭骂的,要遭骂的,这良师益友久受嫌弃,居然沦落至臭气秽物的仆厮!
记不得是许多年前哪一个仲夏夜,正当穷困潦倒,又断了烟,翻覆难眠,无奈之下出了腌臜的租屋散步,指望走得乏了再回去蒙头一觉,万万把这丑恶的一天断送了事。可巧,瞧夫子庙街头一个旧书摊后边那与自家颇有几分相似的枯槁死灰的面目,不由生出几分亲近,停步浏览,便一眼从一众研究女人胸腿的花花绿绿的杂志中觅见这薄薄一册八九成新的《郁达夫文集》。后来装模作样,讨价还价,两元钱换在手里,怎样压不下内心狂喜。那时处处碰壁,看人脸色受人欺侮,早起盥洗且不愿见到自家一面霉相,这一回小小的好运气实在有些久旱逢甘霖的深意。
打开一页,是一篇《沉沦》。当初是很为这段文字洒了些泪的。同样的时乖命蹇,同样的郁郁难平,甚至同样的被迫在被窝里做那勾当。这段文字怎样神奇啊,竟早将自家一些惨事时隔大半个世纪在异国他乡的另一个人身上描写缩略!于是一时间他爱上作者,因为作者一生潦倒落拓,活生生仿佛当前的写照。这爱的前提原是他对自家由衷的深爱。唉呀,时过境迁。眼巴巴盼得些钱财,反要怀念度日如年的难捱日子,无趣,无趣。他笑骂声贱骨头,却抵不过意念信马由缰。不论如何的没有一件事情能遂意,不论如何的满腹牢骚自哀自怜,那留学生还在文字里活着,从来至永远不变。只消一天这文字还有人看,那人竟是不死的!而且,那留学生可有日本同学来恨,有被渐渐日本了的中国同学来恨,有那大腿肥白的女侍来恨,更有自家来恨。但他可以去恨谁呢?恨撕碎青春的时光,恨颓废的文化,恨现今食人精神的世道,恨这一身赘肉么?
这趟出恭耗了小半个时辰,想的怨的却不像腹内的存货,泄净了冲去了也了无痕迹了。他调集剩余的情绪,循了怀旧的感慨,提笔作下一首新诗。
歇歇脚吧,停下来歇歇脚。放下肩头的行囊,但别向来路回望。
且熄了袅袅青烟,在心头那盏灯里添满桐油。将前方尚未开垦的沃土远眺。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未从上帝的眼中瞧出默许,可以转眸时间的宽广的海面,那里,‘过去’波动着朦胧微光。
在我领受了生命被创造的奇迹之光的初始,我的眼睛就生在头上,为在希望中翱翔,而非伏于脚底,只为丈量悲伤。
啊,我的思想,在你领悟了岁月流逝的奥秘之后,不该和我渴望自由的生命同步,在新绿的季节里脱下褪色的衣衫么?
不要回望。
就让‘过去’在时间以风为手指,寂寞为琴弦,弹奏的音乐中独舞吧。让我平静地饮下杯盏中的孤独,离开身后这场春梦。
上帝已对那回首的时刻作了安排,只在那一刻,我摩触着‘过去’,不作为痛苦,而作为慰怀。
有一阵子迷恋诗歌,曾向几本诗集用功,也东施效颦,时光啊爱人啊咏叹过一二十回。今这一回便有些泰戈尔遗风,算躲在巨人后边放了个不声不响的陈屁。所幸仓促出恭,更非诗心满怀,储物柜里那本《泰戈尔诗选》躲去茅厕伴读的厄运不能不说是个造化。原本他是不信上帝的,可纪伯伦泰戈尔们一口一个上帝如何如何,耳闻目染之下,他便顺理成章的在自家几首诗里半推半就皈依了上帝。今番这愁绪不同往日,仿佛一片魆黑里久候的空腹的野兽,待他经过,不晓得哪里扑上来,齿爪再不放开。信上帝固然是好,能时常用来向困惑烦恼自行解释安慰,但他这信仰实在马虎,所以尽管这番烦乱确是真切,眼下上帝能否施救却不得而知。
他低诵两回,愈觉悲哀。罢了罢了,浑噩活这许多年且能留住往昔哪一样?再往下活,又能留住今昔哪一样?你和那蝼蚁飞蛾有何分别,应个寒暖时节,应个饱食性色,还不是巴巴的从生往死,从无中来,往无中去么?希望,自由,在这浮生的泡沫里骗着了谁?是了,不要回望。便一条道走下去,走到黑里去吧,总是逃不出一个‘命’,逃不出一个腐朽。平静,慰怀?扯淡,全是扯淡!他忽而愤怒起来,扯下诗页揉作一团丢进垃圾桶,转去颓倒在沙发里。然而那纸团在剩饭堆里能咿呀哭号,而他则是方才生产了的母亲,弃婴的指控听来撕心裂肺。还是过去拾起来,他弹开几颗饭粒,轻轻把纸团在茶几上摊开,上面几点油渍和通体皱褶却是擦不净抚不平的了。这是我思想的孩儿,他想,不论丑也好,美也罢,我生他出来,该当妥善照管,至于上面污损的痕迹,旁人见了也没什么,好叫他们明白这文字和精神另一面的起伏破碎。
屋内来回踱几遍,心中烦恶。打开电视,一群男女正胡天胡帝闲侃。这档节目素为妻子所钟爱,常隔了一壁墙听得她歇斯底里大笑。果不其然,妙语连珠的闲话专家们彼此说不上几句便突然笑得前仰后合,台上笑台下观众便跟了笑,象有病毒在台上下起作用,引发传染。反复如此。然而只他偏偏一头雾水,不知为何可笑。到后来他瞧那几个辛苦出汗,不禁生出同情怜悯,因为同情怜悯常是站在高处的另一种诠释。唉,扮作呆子,再将观众变作呆子,无非为混口饭吃。毕竟矜持含蓄在这处是不值一个小钱的。今天总是怎样也变不成呆子了,还是看会子书去。他接着把文集一篇篇看下去,却只见作家一棵凋敝的心树,以及其中人文地理、山色湖光、朝雾晚霞,无不掩着一抹浓浓的积郁和若隐若现的颓唐。越看下去越觉沉抑。嗐,既做不得一个快活的呆子,倒要在这里随了作者随了这些文字做个愁闷的呆子么?要死了,要死了,今天太可恶!
再坐不住。瞅瞅时间,申酉之交,他断然决定出去走走转转。人最原始的取暖方式当然是和同类身子挤在一处,驱走寒冷也驱走孤独。他沿着一长溜儿经年不见长的孱细国槐走在新东里路上,走进流淌的人群中间,走在熟识的都市气息里,独处时的忧思恐惧立刻减去大半。呀,笔直宽阔的柏油马路,鳞次栉比的楼厦,那许多同踏在一个秩序的节奏上却从未相互瞧上一眼的人!城市,这正是城市,拥挤喧嚣又冷冰冰的陵园。待白昼里的热乎气儿散尽,人就得寻着自家的坟坑摸黑躺进去。除了物欲之外,这砖雕石砌的祠堂里都还供奉了些什么呢?哦,有人说现代文明。他记起一位知名学者在一番追溯文明的考察旅行之后撰文立著,一股脑的讲过关于两河文明、埃及文明、古希腊文明和中华文明的许多,仿佛一堆颜色大小不同、早熟晚落的果子在手中观察比较。可他终究没明白那位名家颇沉重地感慨的目的。他既没兴趣作为一个历史见证者对青铜器和神殿遗迹生出情愫,也不愿去想是不是对于历史所承载的人类的深重苦难大有必要扼腕叹息。文明?当时光的渡船接了一代又一代人去向遥不可知的彼岸,从没有人回得来,这岸边残留的纷繁交叠的足印是否便是文明?管它去!智者当然可以登高望远,自家却连从何处来到何处去、该怎样活着尚且一塌糊涂,更远远谈不上能对传承文明担负什么责任。再有,学者虽然博学广闻,诸多说辞之间只见人文,形而上的却鲜见,这岂非舍本逐末么?
走出小半个时辰,脚下一双皮鞋久将一路上许多小石子踢得厌了,一抬头,恰见西三马路天主教堂的白色半圆拱顶上端的硕大十字架在一轮西斜的红日下显露出来,摩触着飘移绛紫烟霞的天空。越往南走,约摸二三里远近,教堂的身子攀了古城墙的肩头,越多现出面目。他想就往那里走走吧,好过漫无目的死魂灵一样游荡。
教堂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产物,大约三层楼高,整体外色沉暗线条呆板,谈不上什么艺术格调,若是和法国中世纪哥特式建筑风格的上海圣依纳爵大教堂和罗曼式风格的天津西开大教堂的巍峨华丽相比起来,正是乌鸦之比凤凰,颇显粗制滥造的丑陋。来到近前,见教堂锁在一个院子里,外面一道大铁门上了黑粗的铁将军,左边小门开着,能容一人低头过去。他几番伸头探脑踌躇着进不进,一位老妇人走近前问:你有什么事?他说看一看,不知能不能进。老妇人笑笑说可以可以,领他进门,一边传达室叫出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说让这位兄弟领你四处走走,跟你讲一讲吧。
铁门内只一重院子,占地两三亩的样子。教堂正门紧挨铁门,向南六七步一条窄而短的甬道通向西去,南边院墙内两栋三层小楼中间夹一排平房隔了甬道与教堂相望,瞧颜容衰败该是和教堂孪生的。拐过角往西深去十几米,路尽处的小楼的扶梯恰和教堂侧门相对。侧门右面一棵夹竹桃和楼前一棵枝叶稀疏的榆树间扯根细麻绳,搭一双袜子几件小儿衣物。
男人引他自侧门进了堂。暮色渐浓,堂里没亮起灯,静得骇人。渺渺暗暗的,他见地面三排密麻麻窄长的靠背跪椅,角落里的一张上面,一个上年纪的女人垂头俯身跪着,口中念念有词,不知祈祷还是忏悔。男人在墙壁一摸,顶灯亮起一溜儿来。教堂内里虽然算不上富丽堂皇,却是极洁净朴素、肃穆庄严的。灯光辉映之下,四壁一片莹白,左右两壁各三四扇窗,宽一米高两米见方,均以大幅深紫色天鹅绒帘子悬掩,每两窗之间挂些人物彩画,据男人介绍是耶稣受难的苦路图;穹顶略呈弧形,嵌着三道吸顶灯,每一道七八盏,此时亮起一道来,堂里便澄亮亮的宛如白昼;左边山墙两侧,几个石膏塑就、金色肋生双翼的光腚小天使壁上翩跹飞舞,山墙中间窑洞般凹进去一方地界,两级台阶上去,起着一个低低的台子,台上一张大案,案布洁白胜雪,正中供着个不大的木龛,两旁各几瓶花和几支三叉烛台,案子上方一面巨大的耶稣圣心像,基督的表情几分悲哀也几分落寞;圣心像左右各一幅色泽鲜亮的大印刷画,他识得一边怀抱婴儿的是耶稣的母亲玛利亚,却不识另一边木立的络腮胡子男人是谁,恭敬请教,看门人回答是耶稣的养父叫圣若瑟的;大堂右边近正门处,两道楼梯盘旋而上,凭空分出一层楼来,楼上栏杆后居中置一架老式踏板风琴,想来是唱诗班习练和会演赞美诗的所在。
伸右手指在门口捐献箱上的塑料盘子里蘸一蘸,低声说这是圣水,男人从额头起画个十字,冲左山墙方向打个千儿,又说那处是祭台,弥撒礼仪中为上帝祭献之处。他细细看男人的举动,一边早把门口收献仪之用的玻璃箱一眼扫个清楚,散碎零钱盖不住个底,比商场里红十字会捐款箱的身家还远远不如,不知是不是香火不旺的缘故。东瞅西望,他逢上哪一样都稀罕,哪一样都愿看上一看、摸上一摸,又怕有亵渎的嫌疑,给人痛恨,便不得不敛起轻狂,每每小心发问,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
男人神情凝重,批判了人类的罪愆,再缅怀过耶稣基督的救赎事迹,后来一面真诚,请他在周日来听一听慕道班的讲座。哦,原来自家是有罪且这罪是与生俱来的。怪不然要在尘世受苦,要在短暂的人生旅途中迷路,不知归向何处。他没去想亚当夏娃怎么就成了自家祖宗,也没去想为什么祖宗忤逆了上帝,原罪就一代代遗传到了自家身上,好像奴隶生出儿子自该是小奴隶一样。又联想起叔本华说过生存的舒适和幸福的本质是否定的,而痛苦的特性则是肯定的,不错,不错,这说法今天在教堂看门人嘴里不是得个印证么?以前受穷活剐的时候盼着眼下的富裕日子,如今应有尽有,怎的心里虚飘飘的反倒没了个着落,活得越不起劲了呢?混吃等死不是另一种受苦么?苦滋味不同往昔而已。这男人说得有理,人当是在世上一生受苦的,许是为赎罪。可那德国哲学家偏不信有灵魂,自然不会相信有天堂地狱给灵魂去享受未知的快乐苦痛,其著作中意欲和认知力、表象和本质的谈了许多,也确是极有道理的。究竟谁对谁错呢?
出得堂,夜已染浓了天空。略微起些风,院子里轻缓淌过,刚好能牵动疏细的榆枝在一弯皎月面前摇曳,刚好能吹皱心上薄薄一层闲愁。不觉周边半天里亮起万家灯火,更有那许多霓虹灯艳光流转,不知对夜推托还是迎合。人们大多松了心弦,向这夜,向这夜述说的安详找寻自己的调调儿去了,那调调儿或是沉寂的,暗哑的,却给人些平静,给人些抚慰。而这时分每间屋子里最后一点躁动,正是火焰熄灭前的燃烧。
嗯,人不得不有些信仰。超验的有神论,美与道德的形而上学,即便是拜金和享乐主义,只希望在这茫茫浮世中为自家寻一个偶然存在的借口。电视剧里那青年推崇的快乐的猪的人生并不可靠,一来,本位思考是人类大脑的官能,万万达不到猪无思则无忧的境界,所以说不去思考人生和追溯其中苦乐的根源本是自欺欺人,显得幼稚可笑;二来,即便生出做快乐的猪的美好意愿,未必能实施。这意愿笼统而盲目,因为人的抽象能力恰像个高明的骗子,专爱使些夸大的手段,感官刺激得到的欢愉由此往往及不上想象中那般程度。所以追求纯粹动物性的快乐定然是行不通的。若非对世界的认识力低下的缘故,之所以对猪的快乐表示出极大艳羡,人们毋庸置疑是为逃避漫漫长路上下求索的那一份精神上的劳苦。
他问一问慕道班开课的时间,男人仔细说了,再重复一遍,颇欣慰地瞧着他,仿佛瞧着一个有罪而受苦煎熬的灵魂要在自家手中得救。他点点头和男人作别,走出院子,西三马路的街灯早已亮起来。已近亥时光景,城市的繁华踯躅在夜晚的沉寂前夕,不肯与世人的痴醉离分,外面依然许多人车瞬然来去。呀,他们竟知道该去往何处!他记起那男人曾说过上帝的门是永远敞开的,扭头看看,教堂隐在夜色浓处似已安息。远方黑暗里,殷商时代的城墙象头巨兽,蜷卧在现代建筑的环围窥伺里。这是个守墓者,千年沉睡中守护着作古已久的文明,不知还能不能醒来,向岁月发出哪怕最轻微一声叹息。
宿命!这阴谋!事无巨细,历过的将来的统统在额头烙着一样的印记,分明是‘你应’两个字!世界是个巨大的器皿,缺了要补,盈满则溢。‘我’是什么无关紧要,‘我’是谁无关紧要,‘我’要什么同样无关紧要,只不过秩序说:你来,你去!自家便要尘灰般飘来和飞灭!便要服从补和溢的安排!从无到有蕴藏了如此大的痛苦,该是有一些补偿的罢。希望!驴子面前的一把嫩草!然而,确实有希望么?有。自然是有的。不能没有!人须得制造希望!但可以希望在明天充填世界的哪一处罅隙,又可以希望随时空里哪一道流光逝灭呢?他很想哭几声,情绪赶到面颊之时却忽然抽搐几下,变作很想笑一笑。
前面的路不知通向哪里,似是走不到尽头。电话在裤袋里响动。他接过去。“这时候还在哪里胡混,快回来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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