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子出生于小溪边的一户农家，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去了远方，母亲在他四岁时候双眼失眠了。他没有小名，大名张邦昌，这个名字是湾里的头人取的，恰好与大宋的权臣同名，意谓为国兴邦昌而生。初中毕业那年，他考进了市重点高中，也许是家庭的破落让他过早地感觉责任在肩，也许本是他有些懂事了，为了安慰母亲，更是为了督促自己考上大学，他自名“靓子”。但是在我们这个社会，别人叫你什么你就是什么，这不，虽然有几个与他说话的同学喊他靓子，而其他人都叫他亮子，于是他就是亮子。

后来亮子考上了南开大学，四年后也顺利毕业了。当别的同学天南海北到处就业的时候，亮子却回到了家乡的城市。他的单位很小，属于市局级，坐办公室的只有五人。但是，好长一段时间亮子都没弄清楚谁是一把手。要说局长负责制，应该牛局长老一，李书记老二。可是，好多局里的事都是民主集中制，似乎它们的结果都是按李书记的来。亮子对局里的事好有些困惑，也曾为此浪费了近一年的时间。

2006年夏天快过完的时候，局里盛传国务院大部制改革将撤除县级市。随即传闻市里一些领导昨天今天搞了小规模集会，等等这些，亮子都没有在意。8月6日是星期天，十点钟后亮子上街了。这是为参加自己高中班主任吴老师的宴会，请柬中说是庆祝老师长子考取北京大学，宴会摆设在邮政宾馆。街上的人特别多，太阳也很毒辣，亮子左转右拐，一路快走。亮子的衬衣浸了汗，有些热。不过，满街的人三个一群四个一伙的议论着什么。他们好像是说有人包了好多车，去市政府了。亮子的耳朵没有睡醒，也不想理那些没事的事。亮子感觉有人跟踪，这一回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噫，真巧。陆俊！”

“是亮子吗？你好！”

亮子把手伸向老同学，这个在大学里与亮子同住一室的陆俊也把手伸过来，他们在街人留下的这个路口的空隙里相逢了。陆俊告诉亮子，自己在海南工作，已经结婚了，妻子是上司的女儿，两人收入还好。

“亮子，结婚了吗？”

亮子不好意思起来，“还没呢。”

“有对象了？听说城里的官小姐挺多哦。”

“还没敢考虑这个问题呀，我家这么穷，怕是讨不上老婆了。”

“别瞎说，我们的亮子一表人才，只要你松松口，就立马遭遇美女的围攻哦。”

亮子呵呵笑了，“陆俊，你回家来探望父母的？他们还好吗？”

“父母今年已跟我去了海南，他们都好着呢。我这次回来办点事，顺便看看你。”

亮子又笑了，拉着陆俊去宾馆。一路上，他们谈着许多过去的事，彼此问着现在的境况。说实在的，亮子有点没有准备好，他的个人问题现在突然被突出出来。亮子的心情陡然沉重起来，陆俊那些鼓励的话语让他心里一阵一阵的热，可是满街的落地风让他的皮肤感觉很冷。

单位的官小姐是多，可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她们哪一个会是自己的女友候选人。牛局长的女儿牛莉，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满头乌黑的长发散发着醉人的清香，她的眼睛会说话，她一笑起来脸上会有两个酒窝，还飘有两朵红云。李局长的女儿晶晶，在高二的时候与亮子同过班，后来文理分班就分到了隔壁班。亮子从来没有正眼地看过晶晶，要不是她调到了局里，亮子绝对回忆不起她的面容。现在的晶晶却是满头黄发，多数时候披在耳边，少数时候扎在脑后，但无论怎么看，亮子感到活泼的晶晶显老，用办公室小刘的话说，像个少妇。还有其他的几位官小姐，亮子都见过，她们相貌都不差。亮子面对她们与其说是害羞，倒不如说是自卑。他想起自己失眠的母亲，想到自己在家种田的哥哥，不敢去想婚姻问题。他来上班最初几个月里，小刘是介绍自己的侄女，传说她貌若天仙，追求者甚众。亮子以工作之由婉言拒绝了小刘的媒约。后来，李书记、牛局长都关心过这个问题。也就是他参加工作的第三个月，李晶晶就从乡下调到局里，而且就安排在他的办公室。晶晶上班的第一天，亮子主动与她聊了一会天。

晶晶滔滔不绝地说起高中的生活，兴奋得脸红了。“靓子，好多女生都倾慕你哦，”晶晶看着亮子，一边说话，一边坏坏地咧开嘴笑。亮子感觉很讨厌，小心地说：“我是一个内向的人，每天只想着把书读好，别的事我没太注意。”

“我觉得你并不内向呀，你现在呢，应该知道好多女生喜欢你了吧？”

“不知道的。那是她们看得起我。”

“你怎么可以这样理解爱情？你是知道的，喜欢就是喜欢，爱一个人那是一生都无法改变的。”

亮子记得，他们聊天的时候，办公室的小刘出去了，办公室只有他们同学二人。就在他讷讷的抵挡不住晶晶“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他看到了牛局长从窗边留下的身影，同时，也听到小刘短促的咳嗽声。那天下班后，晶晶请了客。桌上坐有小刘和亮子，算起来就是一个办公室的三个人。席间，李书记也来过，属于后来先走的那种方式。亮子没喝酒，他听着晶晶流利的表达各种各样动情的细节，只是偶尔针对提问答上一两句。小刘倒是很有境界，一个人斟酌酒的深浅，一杯接着一杯地满上。李书记劝酒那阵，亲自与小刘碰过三杯。之后，李书记对着亮子举杯，夸奖亮子有才，并拖长声调说：“亮子，你名牌大学毕业，是我们局的精英。晶晶新来乍到，工作还不熟悉。你和晶晶已有同学之情，我很高兴。这里敬你一杯酒，希望你照顾好晶晶。”　谁知道怎么回事，经过多次像这样的饭局后，亮子还是要本就没有照顾晶晶的意思。每天一起面对面坐班，一起商量着事情，一起外出办事，亮子还是像从前同学那样，对她没有太在意，处处让着她、依着她，倒成了是她照顾着亮子。

接下来，牛局长请亮子去他家吃饭。席间，亮子也没有喝酒。他看到了从上海回来的牛莉，亮子很斯文地跟他打了招呼。小莉很斯文，轻声地回应了句。亮子看到小莉脸上的红云盖住了两个酒窝。局长对亮子说，也许是人老了，希望姑娘在身边，所以小莉今年会回来工作，至于进哪家单位还不能确定。亮子临别时候，局长夫人叫他常来走动。对于小莉，亮子的感觉像是在大学时候读的书本上所见，所以一有机会，他便与小莉联系。

亮子自己知道，因家庭贫困而导致在婚姻问题胆怯，退缩实质上是回避。正是这样被动为难，让亮子自己也有些害怕，他看到单位的领导和同事对他的态度渐渐变了。

当这些都被陆俊问起，亮子像放电影一样，断断续续地回忆出来。听完以后，陆俊一个劲地鼓励他，连声赞叹亮子真是撞上好运了。

亮子亲手把礼金交到吴老师手中后就出来，与陆俊到了对面酒家。吃饭的过程中，陆俊像一个裁判一样，到边到角地询问，然后细细地推断。亮子感觉这个过来人在感情的经验是可以借鉴，但是问题决不是这样简单。他听着老同学的传道之言，一边深思，一边投以怀疑的目光。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命运，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和家人都是苦苦地生活。看着亮子飘忽不定的神情，陆俊急起来了：“亮子，相信自己。是你找老婆哦。当然，事情也是复杂的，你要作好应对复杂的政治斗争的准备。这方面你比我有耐性，我相信你！”听了这句话，亮子的眉睫展开，真正是眉清目秀。这顿饭，亮子饮酒有些过量了，连老同学上车离去了，他还站在站台上一个劲地挥手。

很多人从他们的车上下来，涌向酒家。他们口里骂骂咧咧，像是脾气没有发够似的。听他们谈论才知道，他们把市政府围了，还砸了，而且有人为他们发了工资。

局里的年终大会是在省内的大会召开后举行的，台上牛局长和李书记都红光满面。身边的晶晶把身子往亮子身上靠，发香的淡淡味与室内的香烟的呛味混合让亮子很不舒服，他不停地揉搓自己的眼睛。局长、书记先后讲话，都着力强调考核的重要性，对于考核的条件还一条一条地讲解。他们各自结合单位实际，举了一些例子，其中李书记表扬亮子十次，其他三人都表扬了两次或三次，牛局长表扬亮子也十次，表扬晶晶八次，对于其他两人也有三次。当然，他们都没有表扬自己。恰好最后投票的时候，亮子的手机响了，会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四个人的眼光齐刷刷地落在亮子的身上。亮子看了手机，是牛莉打来的。他向大家表示了歉意，并快速起身走出会场。听完电话进来，见大家的选票都交了，亮子有点慌，感觉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于是，他在选票上快速地打了勾勾，选了局长、晶晶和李书记。

选票是由亮子和晶晶统计的，得票多的是亮子、小刘和牛局长。亮子把选票和统计结果交给了局长，牛局长要求马上集中开行政会，于是，晶晶和亮子离开了会场。这结果不得而知，亮子也并不想知道。后来听牛莉说，亮子没有评上先进。亮子没有感到意外，他只关心牛莉。

过年时候，亮子用了数月的工资给牛局长买了些年货，特地经小莉之手带给他。不过，亮子并没有发现局长有好脸色，而且元宵节这晚，局长似乎没有理他。亮子像做错事一样，低着头往局长身边的座位靠。局长的眼光从电视机上转过来，示意他坐下，脸色似乎好些了。局长提醒他，形势很复杂，并告诉亮子，他即将从局长的位置退下来。局长看着亮子，很和蔼的目光，很轻而坚定的声音：“亮子，你们年轻人前途无量，不要因为眼前的困境所迷惑呢。你与小莉，我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希望你们好好地生活。”亮子相信局长也对小莉提了希望，因为第二天小莉与他说起了结婚的事。

亮子很兴奋，好多次与农村里的大哥通电话。大哥说，全家会支持他的婚事的。牛局长整个正月每天去市政府开会，很少带回文件，或者什么精神。听小莉说，她会从上海回来工作，过了正月就开始准备结婚的事。

果然，就在正月刚过完，小莉调到市里工作，而且就到亮子单位。亮子在迎接报到的时候，是在局长办公室接到她的。局长退了，新局长是牛莉！

然而，亮子的婚事准备并不顺利，关于她的谣言一个接着一个，它们都是晶晶以一个老同学的身份秘密地告诉他的。一个说局长因为涉及“八六”事件而下台，局长与上级谈判20多天，以调动小莉工作为交换条件；一个说小莉上台是依靠性贿赂；还有一个说晶晶与亮子生米煮成了熟饭。亮子很沉闷，又好像并没有什么要说的。他不敢想象当了局长的小莉会不会听到这些，又会怎么看待，他突然对自己的婚事担忧起来。

亮子依然每天都去会会小莉，突然有一天发现小莉的脸色越来越像老局长的脸色。亮子问起婚事，小莉阴阴的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低了头。

过了一会，她又猛地抬起头，“亮子，你是一个好人，我不忍心你为我担心受怕。我们，我们还是分手吧。”亮子看着小莉局长一脸的无奈，激动地问：“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认为呢？你也相信别人的谣言？你是不是爱上了晶晶？”

是不是爱上了晶晶，亮子想都不用想，晶晶只是自己的同事而已。看来，小莉是听到了关于他与晶晶的谣传。“我们结婚吧，我都不在乎！”

“我在乎，我在乎！”小莉看也没看亮子，低着头，只留给亮子一个背影。

亮子猜想着是谁造谣，恨不得马上与他对执。俗话说，屎不臭挑起臭，对待谣言，只能忍耐呀。此后，小莉再也没有给亮子单独见面的机会，单位里倒是比较平静。可是，关于亮子的谣言不断，这在亮子本来失落的心里无疑是雪上加霜。亮子渐渐发现，本来热情的晶晶对自己更加热心，每天与亮子聊天，一再表明始终相信他。亮子觉得远离理想的日子也不是太平淡，他被晶晶温暖着。

又一个夏天来临的时候，李书记退休下台了，亮子当上了书记。他成了单位历史上最年轻的书记。就算是李书记不作暗示，亮子心里也有数。就在中秋节放假的前一天，亮子在晶晶的办公室，也是自己坐过近三年的办公室里当众向晶晶求婚。晶晶泪流满面，伸出小手，让亮子戴上了金戒指。亮子放下晶晶的小手的时候，看到她身后的牛莉局长低头掩面，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办公室。

这个夏天对于局里真是一个多事的夏天。就在李书记内退后，就在亮子求婚后，老牛局长重新上台。牛莉局长被派到四川省汉源县参加震后援建工作，这就是所说的干部提拔前挂职锻炼。小刘升职副局长。

这一年，亮子书记的年纪直逼三十，在北京奥运开幕的这天举行了婚礼。婚礼盛大，前来参加的客人很多，最让亮子和晶晶感动的是老牛局长与小莉局长都前来祝贺。亮子和晶晶并肩进进出出，热情地招呼客人。

宴席结束后，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晶晶说累了，亮子让她先回洞房。亮子还得一轮一轮地与客人告别，为他们送行。老牛局长和老李书记一直在小包厢里小声地谈着话，看到别的客人都走了，他们也来辞别，亮子虽然感觉很累了，但还是叫司机分别送他们。老李书记摆了摆手，说你别管了，局长我代你送，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亮子看到岳父挽着局长，径直步入对面的茶楼。

亮子进入洞房的时候，晶晶已经入睡了。他坐在床边端详娇妻，看到的是一个温顺的洋娃娃，陡然生起爱意。亮子累了，却怎么也没有睡意。亮子点上了一枝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到现在总算是解决好了个人问题。但是，他又想起了岳父，想起了牛局长，今夜他们会长谈到几时？亮子很郁闷，想不明白晶晶为何对岳父提出要当局长的要求。一阵风从窗口卷进来，亮子感觉到一丝秋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新婚夜，新娘在新床上做着梦，新郎在灯下翻看着史书。最后，在黎明时分，亮子伏在书桌上着了，他的书签停留在唐史部分。书页上记述有这样一个历史故事——牛李党争，那个时代只有对立，没有对错，那个时代藩镇割据，那个时代谣言不歇。

2010．4．1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