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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清明就是个很另类的节气,除了她自身的欣欣向荣,但更多却容入了人文色彩。怀春之时便更有了思故之情,那念念真情也把天宫感动,多多地就把片片的诗文当做泪儿,淅沥沥洒向人间, 这便有了“雨纷纷”“欲断魂”之说来。
今天的清明节就更多了一份悲哀来,那是爱屋及乌代来的吧?我的闺密加老同学和她82岁的老爸爸永别在4月4日1时18分。
在4月3日的上午我还见到了一直昏迷的老人家,看到他肿胀的脚面和手背,还有令人绝望的呼吸我就落下了眼泪,无力回天了啊!还能坚持到明天晚上吗?他儿子还在海外未归啊,我心哇凉!
上午10点多种,亲友把那个已经精神恍惚痴呆的妈妈用轮椅推来了。我漂亮知性的邬婶婶啊,当您的女儿将您的手托送到爸爸手里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人间最最痛心感人的一幕:这是挚爱永恒的牵手,是生死别离的牵手,是两个意识不能自主高龄老夫妻的牵手……
婶婶凝滞的眼神凄然地看着她的老伴仿佛没有悲伤,她那时而温雅的自笑,一下就将我心底的泪抖落出来。我赶紧抓拍了这组镜头,尽管我泪眼已朦胧,但那真实的“人间别离图”却永远刻进了我的脑海之中。
人有老也好!老到这个样子的时候所有的悲哀却都不是她们的了。这哀至,爱渐远的镜头啊,就在我心底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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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8日的追悼会是隆重体面和沉痛的。她给了我一个全新的感受,脑海中那个和蔼可亲的爸爸邬瑞锋老学者,瞬间就在党旗覆盖下放出了熠熠的辉来……
在这以前我只知道邬叔叔是大连理工大学工程力学系老教授,带过30多名的博士生。我也知道他60年代初就留学苏联获得副博士学位。
记得我刚二年级的样子,和小阳挣着看爸爸刚带回来的新奇物件。最好看的就是那架会跳动变化的玩具相机了。里面存着克里姆林宫、红场、列宁格勒和好多欧式的建筑街景,美得我们直咂舌。我们划着拳,挣夺多看一遍的权利,何止是爱不释手。
现在才知道邬叔叔历任大连理工大学工程力学、固体力学系教研室主任、图书馆馆长等职。兼任国家工程地震工程委员会委员、国家教工委工程力学专业教材编审委员会委员、辽宁省地震工程委员会主任,辽宁省力学学会副秘书长。
邬叔叔70年代就致力于工程结构抗震方面的研究,好多科研成果广泛应用与社会。他承担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和纵向课题40多项,在国内外学术期刊上发表科研论文70余篇,多次受邀参加国际学术会议。曾获得国家和省级科技进步一、二等奖。
邬叔叔头上多少光环啊?以致他的去世收到了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天津大学、同济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山东大学、东南大学、四川大学、国防科技大学、华南理工大学、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抗震所、辽宁省力学学会、国家地震局哈尔滨工程力学研究所等等部门都发来了唁电,他就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泰斗,撼动了国内工程力学,让巅峰垂首。
邬叔叔啊,您在大连没有亲人,上海老家来的亲人也不多,可你的一双儿女从美国都回来了。你儿女的同学们齐刷刷一大帮来给你送葬了。您的学院领导来了,你的诸多弟子来了,您的老朋友、老邻里来了,多少爱心在痛着您啊?!满满一灵堂的花圈近百了,我们还给您敬上了儿女的鲜花花篮,邬叔叔您应该欣慰和安息了吧?!
我们一直等到亲手拣了邬叔叔的骨灰,含着泪眼将花圈焚化,那噼噼啪啪的爆竹的声音,就让我在那熊熊的火光里看到了那位风尘仆仆的老学究,在唐山大地震时,依然带着专家小组奔赴抗震一线的情景,那时我们的心就无时不在挂望着他!
多好的父亲,多好的新中国老一代专家学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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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悼会的前天晚上,我就像自家的儿女守灵一样去陪小阳住了一宿。
客厅的方桌上摆放着邬叔叔的遗像,两边各放一大束百合和黄白菊、玫瑰花,地上一小堆老友邻送来的纸香。全天侍候陪护老人的男女保姆忙着做晚饭收拾家。
保姆小陈在小阳家做4年了,见到我就哭了。她说邬叔叔真是个了不起的好人,从来都不指责她们。两次脑溢血手术,身体只要强了一点,就主动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从没看到像他那样痴迷的人,只要有空就是看他那堆科研书籍,又写又算的,有时叫吃饭都要多次。他为了早期回复脑功能,还天天练毛笔字,有些日子觉睡颠倒了半夜起床练字,拖都拖不走。
我凝望着邬叔叔微笑的遗像,眼前就有了他年轻时的真笑来。那时我天天在他家里学习玩耍,有时里屋外屋的疯跑,但看到邬叔叔聚精会神地看那些厚厚的外文书籍时,我就会赶紧“刹闸”。他从没批评过我,就是用和蔼的眼神望着我,直至把我给羞跑了……
我回过神来,敬重地给邬叔叔行了三个礼,默默地坐在他的遗像前守候。
快九点了小阳陪上海来的两位舅舅吃饭回来。我看她精疲力尽的样子,心里真是痛,毕竟明天一早才是正式的仪式吗,我让她早些休息,可她却要我帮他选择追悼会上穿哪些衣服合适。
哦!我这个在美国生活了20年的老同学几乎不会跟国内传统的生活方式走了,我也拗不过她 ,就同意她一只脚穿黑皮鞋,一只脚因为有骨折穿着一只美国怪样子白色保护 “凉鞋”。当她试着在地上走一圈时,我再也憋不住她那不修边幅的美国“乡巴佬”的样子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想象着明天给她摄像的镜头,就真真感觉到这个典型的高知女性是多么有个性了。
睡前,她把在美国的照片拿给我看,我赶紧紧将邬叔叔去美国和儿女们的全家照翻拍了下来。还拍了小阳的女儿在美国斯坦福大学毕业典礼时,穿着漂亮耀眼的博士服照。
我们攀谈着一会儿就又提起了爸爸来。她说你们可能感觉我们不愿把老人带在身边,其实我再在15多年前就打算把两位老人都移民美国了,他们这样在国内我和弟弟的牵挂太大了,这几年回来探家就像走平道似地,毕竟我们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可爸爸死活就是不去,他爱国,断不了那个根……有时我在美国一接到他们病重的电话,心就一下子像被扯碎了似地。接着她就又哭了,她说妈妈要是再走了我回来也不会这样频了。
是啊,哀至,爱渐远,我们的血亲,我们的父辈渐渐地离我们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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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数码相机,翻出4月3日下午拍的邬叔叔高尔基路193号老房照片来!
那天我和小阳还有文江都在这所留有神话传说的房前院内留了影。听说这一带要动迁,唯有这栋房子国家要重修保留,所以这照片的意义就非同一般了。
这里也装载了我很多以往的梦。大院里美丽的花坛和小鸡舍,就像梦幻的迷宫,它那么大,我们那样小,我们三四个像花蝴蝶一样的小姑娘飞来穿去的。
这是一处承载着主人辉煌和奇迹的日式二层住宅,有300多平米,就住了三家。楼上整层是郭沫若当年娶的日本妻子安娜的家。他们儿子郭和夫曾在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任副所长。他也娶了日本妻子上田喜代子。
小阳、我和郭和夫的儿子郭昂都在教师幼稚园长大。他总是按日本小朋友的样子打扮,“板凳头”,一套黑色的小西装,还打着一个紫色的蝴蝶结领带,很扎眼很漂亮。他很爱笑,美得像个小姑娘,常常不到晚上就被家里人接走,我们都好羡慕。
听说1994年8月安娜去世,享年101岁。只是郭和夫在母亲去世后,不到一个月他便追随母亲而去。在这之前,郭昂已经移居日本,也娶了一位日本女医生做妻子。郭家三代都娶了日本女人为妻,这大概是郭沫若所想不到的。
邬叔叔的对邻就是中国名人,第一个独跑奥运会的勇士刘长春的家。我们小时叫他的夫人为刘奶奶。他的两个女儿我们就叫小姐姐、大宝。时而我们就疯玩在了一起,欢快而美好。
刘长春的儿子刘鸿图也是工学院的教授,追悼会那天我们一眼就看到了他,我们还是小哥小哥的喊。2008年我们在万宝海鲜坊给邬叔叔过80大寿,小哥哥和嫂子都来了。这次他还给我讲了好多老房子的逸事,又给了我们联系电话。
我们这个百年的海滨之城,也不过承载着几代人的繁衍,但却有着很多难以忘怀的惊世故事。
那天我和小阳拍了不少妄想穿越时空的照片,忽然地感觉这房子院子怎么这样的小了也土气了呢?原来那三颗大小不一的片松树,还有很多花草茂盛总感觉一眼望不到头的样子,就感觉院子好大,房子也好儒雅,再配着高尔基路两旁有近50年高大茂密的法国梧桐,宁静秀雅的如同仙画一般,过路的人总是好奇地回望一眼。
今天这片老房宅的最后一位男主人公带着闪闪的光环走了,留下了他渐近渐远的音容,留下了一个跨世纪的美丽传说……
心无垠作于邬瑞锋叔叔追悼会第二天2010.4.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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