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走廊上,眼睛向前看去,就看到了那灰色的屋顶。
其实那屋顶是用琉璃瓦盖成的,如果走近,用手一摸,肯定是滑溜溜的感觉,如是在雨后的阳光中抚摸,不难想象,那绝对像是把你的手放在了一块温润的碧玉上。
我常常做这样的想像,心中就会有一股温软的水流过。
那幢别墅的墙本来是绯红的,可能是由于长期日晒雨淋的缘故,颜色变成了暗红。如是在晴日,太阳也比较大,这种暗红会发出奇异的晕光,很像夕阳西下时的景象。在阴天,或是在雨天,那种红像被哪个玩童挤出去了一样,整个墙壁像凝固的鸭血,泄出了黑暗。我有时会想,别墅主人的情调真让我不敢恭维,红墙灰瓦,这种搭配实在是蹩脚之至,简直可以说是失败。很简单的道理,如是你的服饰也如此装扮,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但我仍然喜欢把我的目光投向那暗红的别墅,投向那深灰的屋顶。
因为,屋顶上有一蓬竹子。
远望去,也就七八根样子,竹子呈散生状,竹竿指头般大小,直而挺;枝细,像画家用笔描出的一绺,旁生斜逸,姿态曼妙;竹叶大都细长,也有显出半圆的,有的枝条较疏,有的枝头却较密,但不细看,却是一个疏密有致、俯仰生姿的整体。这一丛竹,当然不能和野外山林里的竹山竹海相提并论,甚至也不能和农家后园的竹林相比。在我家乡,如某一家的后园有不大的竹林,必定有一溜用竹子或荆棘围成的篱笆,而篱笆上,必定有藤蔓一类的植物攀爬,卷伸着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白白嫩嫩的茎须,娇柔地呵着气,像一张张粉嫩的小嘴。如是在春末夏初时节,那就是喇叭花尽展风姿的天地,其它的藤萝,畏畏葸葸,俯着贴耳,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喇叭花们当然是当仁不让,大肆张扬着自己的个性,豪饮或者浅啜,轻舞或者高吟,旁若无人,尽情挥洒着青春美丽。自然,也就会有蝴蝶之类的昆虫来凑热闹,来听那花歌竹曲,来秀自己的舞姿,来和竹林里的鸟们开联欢会。篱笆有了生命,有了活力,竹林也就更显得生机盎然,热闹非凡。而这别墅屋顶上的一逢竹,没有篱笆的围绕,没有藤蔓的缠绵,也没有蝴蝶的光顾和鸟儿的相映成趣,她显得那么孤单而落寞,像个被人遗弃的、弱不禁风的女子。
她其实像一位刚刚漂泊在繁华城市的农村少女。素洁、淳朴、淡雅,不事雕琢,怯生生,却又对城市的一切充满了好奇。虽然没有篱笆与藤与花与鸟的相依相偎,没有篱歌藤曲花香鸟语的应和,但如有风吹过,她也有那种“目送斜阳忘却归,竹风摇曳翠罗衣”的动人景象,尤其是在这个春天。这个春天并没有多特别,但这一蓬竹却因春而特别。她全身都是翠绿的,像浸在水里的碧玉,把半个天空都映得纯粹。直挺着小小的身子骨,看起来柔弱,却那么倔强地要向天空伸展绿色。阳光也如翡翠般碧绿了!我的目光之所以鲜亮,是因为这丛竹所馈赠。“一节复一节,千校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这一丛竹,没有这么葱郁,也没有这么高雅——她只是一位刚从农村来到城市的少女,她内心里其实是渴望开出美丽的花朵,渴望有蜂有蝶来相守相依,渴望一地的芳菲满园的红靥。而她做不到。她只是遗世独立的一丛,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屋顶上,寂寞地等待四季轮回。可她并不因此而憔悴,春天让她美丽,她也让春天精彩。她让这座城市有了一种天然的情致。
她也让那深灰的屋顶不再单调。
让那暗红的墙壁不再寂寞。死的颜色有了生命。
红或者说暗红、灰或者说深灰、绿或者说碧绿,三种颜色,调和成了死中的生,生中的活力;
墙面、屋顶、竹子,三种形态,构成了生命中最为完美的离子:阳刚而柔韧。
别墅并不美丽,美丽的只是屋顶上那一丛孤独的竹子!
别墅的颜色并不生动,生动的只是屋顶上那一丛寂寞的如来自农村少女的竹子!
我站在走廊上,眼睛向前看去,就看到了那灰色的屋顶。然后就看到了——竹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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