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哪儿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老屋。
对面的山被肢解了好多块,建设着各式的厂房,不断地竖起愈发高大的烟囱,每日轰鸣的机械声昭示着这个地方喷发的富裕。崭新的办公楼洗刷着属于山村的最后一点的古朴。
那原本翠绿的青山不再了,光秃秃的山顶还能看出一点山的形迹,不过上面穿梭的是忙碌的挖掘机。交错的土路不见了,流线型的轿车一溜地停在宽阔的水泥路上,倒是几个村里的大妈还在路上扫地,穿着工作服,充当起了环卫工人。不过没有人的时候,一般都拄着笤帚相互拉着家常。
我曾目不转睛地在那片厂房中搜寻,搜寻原本属于自家的那一片,但是真的很难准确的掐准位置,只能猜个大概。
不过对于它的记忆还算清晰,我出生的地方应该是一片灰色的平房,三间,后面还有一个石头堆砌的院墙,院子中间栽着一颗枇杷树。门前是石板堆成的台阶,屋内是简单的陈设,我始终住在靠后的小房间内,外面的杏树有一个枝桠挤进我的屋内,遮住了耀眼的光线,却馈赠着扑鼻的清香。夏天的时候,姐姐张罗着家中的事务,我常常呆呆地坐在石板上,赤着脚平放在下面的石块上,一阵阵凉气沁入心脾,那是至今的回味和永久的向往。
面前总是清汪汪的水田,周边总是飘带般的炊烟。坐在石板上总是忘神,一晃夕阳就垂下来了,隔壁的老奶奶们总是担心,这个孩子会不会是个孬子,怎么不出去玩呀,换来我仇视的目光。父母绝不会担心,即便担心的话也只担心会不会是个书呆子,因为,我看书比我的同年人要早许多。
春天是不需要听的,满眼的春天躲闪不及,金黄的油菜,红艳的桃花,翠绿的山野,和煦的微风,总是在不觉中边憨憨地睡着了,醒来一身桃花,满地通红,是风儿把我催眠了,是鸟儿把我惊醒了,揉揉眼睛,看看周边,竟找不到自家的屋子,原来淹没在满园的春色中。对面的人家也只露出两块黛瓦,倒是缕缕的炊烟把老屋提了起来,让他或多或少悬在春天的村落里。
田埂上的老牛悠闲地踱着步子,我也悠闲地背着书包,山里的时光流逝的总是很快,就在桃花开,杏花落,梨花如雪的三五年后,我离开了这最初的老屋。
初中是在集镇上读的,父亲在哪儿有一个面粉加工厂,他常年住在哪儿,离学校很近,一百米不到的距离,我上初中那年,父亲索性把家就安在厂房内,厂房是个窄窄的长条,摆放着相关的机械。在拐角处腾出了一间小屋,那是父母的房间。我没有合适的卧室,聪明的父亲想了一个法子,为我打造了一个阁楼,四面全是木板,两床被单一放,我的床便应运而生了,空间不是很局促,可以放一个水瓶和一个收录机,还堆了很多书,里面安装了一盏一百瓦的电灯,我一上去,小楼内如同白昼,我靠在被单上,一会儿看书,一会儿写字,一会儿听录音机,他们也不大上去检查,自由而畅快,要不是同学举报,我的第一部武侠小说可能在那时已经写成了,不过能不能做现在的老师也难说。
撕毁了手抄本,规规矩矩地对付老师们的题海,也终于混成了一个后来的小学教师。
住在镇上最大的痛苦就是吵,我偏又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门口的柏油马路是两个县城的主干道,数不尽的车辆呼啸而过,到了夜里,往往被大车的嘶鸣吵醒,有只能数着数字慢慢入睡。白天也不好过,父亲的职业就是加工面粉,几台机械齐声呐喊,耳膜里回荡着不绝的轰鸣。此外,父亲的生意还不错,尤其是快到年关的时候,加工面粉的人挤满了屋子,父亲只能连天带夜的操作,最高峰的时候,父亲六天没有上过床,实在困了,就在机械边打个盹儿。加工面粉的人不把面条带回去,他们是不走的,很有趣的事情,我经常一觉醒来,床头一下子能冒出几个脑袋,有时我的一日三餐都是这些陌生的脑袋准备的。
其实,对于集镇上的日子,我记忆的远比山里的日子清楚地多,我是在集镇上长大的。集镇是没有季节之分的,总是灰蒙蒙的天空,总是乌黑的马路,总是机械的交响,总是随处可见的垃圾,总是铺面前发胖的售货员的东拉西扯,总是各个单位的头头络绎进出饭店的身影,总是放学时黑压压的自行车队,总是父亲偶尔闲暇时永远端起的酒杯。
集镇没有春天,在集镇上的心灵没有春天。
那片老屋后来失火了,烧毁了所有的厂房,也烧毁了我家曾有的小康,失火的时候,天上一片通红,母亲肆意的泪水并没有浇灭肆虐的火苗,那个春天,我听到的是阁楼上火苗吞噬木板的声音,那个春天,我听到的是母亲无奈的呼喊,那个春天我看到的是自己倔强而坚定地眼神,那个春天,我心痛的是父亲突然老去的身影。
相比而言,我现在住的实在舒心,安静的校园坐落在空旷的田园里,墙外油菜花黄,墙内绿色欲滴,成群的鸟儿发出清脆的叫喊,操场上不时发现远处坠落的风筝,放肆地躺在地上,仰望着蓝天,贪婪地吮吸着春天的芬芳,心里能装进整个世界。
其实,以前的校园还是热闹的,十来户的教师住在一起,我戏称为大院之家,大家和睦惬意,一到傍晚,坐在一起聊聊天、喝喝啤酒,日子流水般安详,生活牧歌般恬静。不过,新的指引悄悄地改变着这样的宁静,城市像海市蜃楼般地诱惑着乡里的人,房屋的价格让大家坐立不安,乡村的教育让大家底气不足。很快的,新的一轮农村包围城市的风潮来势迅猛,百分之八十的教师购买了城市的商品房,尽管每天要做一个多小时的车子,尽管孩子都缺少有效地照应,尽管顶酷暑,冒严寒,步履匆匆,但大家无怨无悔,总是庆幸着各自的决策英明,人们谈论最多的是房价,人们关心最多的是银行的利率。
鞭炮响起,鞭炮声落。我们不断地祝贺着越来越壮大的房奴同仁。
妻子按捺不住了,我们在05年末加入了房奴的队伍,幸福地穿梭在银行与银行之间。不过,我还住在这样的院落里。孩子还小,我是坚决不同意我的孩子平添那份折腾的,所以,我的准确定位是大院的留守者。我更骄傲地说自己的是大院的守望者。
这样的日子也不会长久了,我的房子也开始装修了,马上,这片校园也成了我的老屋,更是孩子的老屋。孩子即将成为城市的二代移民了。
我们还能把这里的春天带走吗?高楼林立的城市里还能听到春天吗?
我的孩子会记得这样的春天吗?长大后,他还会抽空听听听春天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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