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上有家铁匠铺,炉火通红,打铁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五短身材,黑不溜秋,据说来自苏北农村,是个光棍汉。这边跟他熟悉的老阿姨热心地给他做媒,但女方来过一次就不肯再来了,说他脾气怪,成天板着脸,不会说话。打铁铺里常年打的是菜刀、镰刀、钉耙、铁锚等农具,最出名的是一大一小的杀猪刀,大的如程咬金的板斧,重十年左右,刀锋锐利,斩骨头切蹄胖是一流的货色,小的如匕首,双面利刃,十分尖锐,附近乡镇的屠宰场和卖猪肉的,大多选用他这里的刀。
有一年夏天,汉子正在埋头打磨一把刀,铺子前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三十岁左右,面黄肌瘦,背上背个不会走路的婴儿,身边还牵着一个瘦小的六七岁的男孩,在门前不声不响地站了好一会儿,有几次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汉子冷眼瞧着她们母子三个,感到很奇怪,看样子不象是来买东西的,也不象是要饭的叫化子,那她们站在这儿想干什么呢?汉子心里纳闷,手头的活就缓了下来。
“大哥,”那女子对汉子怯怯地开了口,“我们娘仨想向您讨口水喝,行吗?”汉子听女人开口叫自己“大哥”,咧开嘴笑了。这儿的人家,上至六十岁的老妈妈,下至六岁的小孩,一律管自己叫“大叔”,没想到今天还有人这么尊敬地称呼自己“大哥”,汉子心里很高兴,点了点头,进到里屋倒了半杯热开水,在水龙头上放了半杯自来水兑凉,端出来给那女人。那女人感激地一笑,接过来先给两个孩子喝了,剩下的自己一饮而尽。把空碗还给打铁汉子后,她们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汉子看到她们站在太阳底下,热得直淌汗,有点不忍心,就顺口说:“要累了,进来坐坐吧。”屋子里生着炉子,其实比外面更热,就是没有直射的太阳光,虽然开着一只老式落地扇,一点也不感到荫凉的。
女人的脸红了,(可能是晒红的),身子没动,却用哀求的语气说:“大哥,你这儿需要帮手吗?你能收留我们娘仨吗?”汉子听了大吃一惊,打铁的营生是体力活,自己一天下来也累得吃不消,她一个女人能干什么?还有两个小孩子,打铁铺就两个屋子,外面打铁,里面睡觉,她们睡的地方也没有,再说我也不用帮手。汉子本想说不需要,但看到女人的样子,象是遇到了不能解决的困难,要不然不会带着孩子出来找工作,是人哪能没有困难的时候呢,能帮她一时就帮她一时吧。汉子想了想说:“那你会做什么?”女人知道这个憨厚的打铁汉子答应收留自己了,连日来的奔波和饥饿终于遇到一个好心人可以解决了,心情激动地说:“大哥,我会扫地,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还会种田……哦,你这儿没田,可打铁我不会。”
自从打铁铺里来了娘仨,这儿的气氛就和从前截然不同了。娘仨住在里屋,汉子在外面打地铺睡,原来铺子的冷清,顿时热闹起来。梳妆打扮后仔细一瞧,这女人还挺标致呢,人也很能干和热情,没几天就和左邻右舍混熟了,有人家还把多得穿不完的衣服送给她们娘仨个。打铁铺经女人一收拾,整齐亮堂多了。顾客普遍反映现在的刀比以前更好用了,原来的刀虽快,但钢性硬而脆弱,容易豁口,现在的刀没有原来笨重,但更加得心应手,切骨头和切肉一样轻巧,都说这来历不明的女人给铁匠铺带来了好运。打铁汉子的脏衣服,女人都洗得干干净净,汉子第一次穿着清爽和散发着清香的衣服,舒心地笑了,那张本来老气横秋的脸,也变得年轻和硬朗了许多。
一日,女人坐在长凳上掀起上衣给小娃喂奶,汉子猛地瞟到女人胸脯的那一片雪白,头脑里嗡地一下,象一声惊雷,把他震得痴痴的,竟有些傻了。女人是过来人,看出汉子的神魂颠倒,轻声问:“大哥,你没结过婚?”汉子回过神来,嗯地应了一声,难为情地说:“都嫌我丑啊,穷啊,没哪个女人肯跟我啊。”女人由衷地说:“大哥,你人好啊,是她们没长眼睛呢。”
深夜,打铁铺的门缝里透出一丝灯光,笨拙的男人面对着女人,淌下了幸福的泪水。一个小男孩站在里屋的门口,他是听到声响爬起来的,瞪着疑惑的眼睛说:“娘,你们干嘛打架啊?”
后来呢?后来我到外地的学校去读书,三年后回到家乡,发现那个打铁铺已变成了馄饨店。听说那个女人一年后就走了,是被她的丈夫找上门来拖回去的,临走的时候她哭了,她的丈夫把她一顿拳打脚踢,要不是旁边有人劝,打铁的汉子当场就会把女人的丈夫用刀劈了。没多久,打铁的汉子也关了铺子,回苏北老家去了,据说他后来结婚了,媳妇是那个女人的远房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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